广州水上巴士
“晚 上的珠江有什么好看?风景要白天才看得清。”李伯指着面前的“珠江夜游”广告牌对记者说。
雨后的上午,沿江路凉爽而潮湿。一街之隔的北京路步行街游人如织,而面朝珠江的天字码头候船室,只零星坐着几个等船的乘客,李伯和妻子就在其中,江对岸的纺织码头是他们的目的地。
十一点整,一艘被某商业品牌冠名的水上巴士准时从天字码头出发,驶向对岸。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李伯提高嗓音说:“不管南方人北方人,外地人本地人,来广州就要坐一坐船。”
短短七分钟的航程里,李伯一直站在甲板上,在江风中眺望这座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作为一个老广州,他对收费仅两三元的水巴有深厚的感情。不过,惨淡经营的水巴目前前途未卜。而到了晚上,同样的船变成了“珠江夜游”船,则客流如织,收费随之变成了几十上百元。
作者苏炜
鲜有人知的第四交通系统李伯乘坐的天字码头至纺织码头航线,是广州水上巴士系统中航程最短的一条。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八点半,每十五分钟发一班船。乘客稀少似乎是这条航线的常态,一位售票人员告诉记者,平时每班船只有七八个乘客,周末会多一些。记者随机采访北京路上的游客,几乎无人知道天字码头水巴的存在。 据媒体报道,试运行三个月的上海黄浦江水上巴士,由于客流稀少、运营亏损,不得不于4月1日关停。在试水期间,黄浦江水巴的平均航班载客率仅为惨淡的1.3%。而与此同时,南国的广州则规划继续推进建设水上巴士系统。不久前召开的广州市十四届人大六次会议上,有代表提出,为了疏解陆上交通压力,发挥水上交通“不塞车”的优势,应该进一步增加水巴航线。作为“广佛同城”的重要举措之一,佛山南海区也计划开通连接广州荔湾区的水巴线路。 黄浦江上水巴被关闭,而从2007年首班船从芳村码头启航算起,珠江上水巴已运营近十年。目前,广州水上巴士由市客轮公司公交一分公司运营,共开行十四条航线,总里程58.8公里,基本覆盖市内沿江各区。根据广州市交通委员会于2012年公布《广州水上巴士发展规划》,水上巴士被定义为广州除地铁、公交、出租车之外的第四公共交通系统。 然而,与广州地铁每天超过七百万人次的客流量相比,根据此前本地媒体的报道,水巴的客流最多时每天仅不超过十万,仅为地铁客流量的1.4%。一面是政府的大力推进,一面是市民中的少有人知,广州水上巴士系统,更像是一张隐秘的水上交通网。而用水巴分散陆上交通的拥堵压力的构想,目前看来仍远未达成。
线路差异巨大:有的乘客不断,有的门可罗雀上座率不足是水上巴士运营最突出的问题,但在一些航线也有例外。 广州塔与海心沙仅一江之隔,是广州新城市地标,也是不少外地游客来穗的第一站。四月四日,清明节假期的第三天,广州塔码头前的候客区排起了长队。这里发往对岸海心沙码头的水巴半小时一半,下午四点半,一艘满载乘客的客轮从广州塔码头出发,十分钟后到达对岸。而相同的路程,脚下的地铁APM线只需要一分半钟,等待时间也仅五分钟。 “坐地铁多没意思,钻下去钻出来。我们来广州玩就是要看珠江,珠江就代表着广州嘛,多等一会也没关系。”来自河南的朱先生趁着清明假期,带女儿来广州旅行,之前在旅游手册上了解到水巴,特地来体验。船到江心,站在甲板上的女儿对照手里的旅游手册,兴奋地指点不远处的广州塔,其他游客也纷纷拍照留念。 “下一班发船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请您迅速离船。请配合我们好吗,女士?”工作人员再三提醒下,一位在甲板上依依不舍拍照的游客才悻悻下船。而一旁的进客口前,早已挤满等待上船的乘客。一位海心沙码头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条线路平常客流量很大,基本都是游客。“还不如把我调去别的码头。”她苦笑着抱怨。 位于海珠区的大元帅府码头,应该就是这位工作人员口中的“别的码头”之一。它处在芳村至中大航线上,是广州水巴最早使用的码头之一,但当记者在晚高峰时段到达这里时,看到候船室只坐着一位乘客。水巴到岸后,并没有其他乘客下船,荷载250人的船上空着近一半的座位。这与晚高峰时期拥挤的道路交通构成鲜明对比。 是什么造成了旅游景点外的水巴线路客流稀少?华南理工大学土木与交通学院副教授田晟曾撰文认为,水上巴士的客源主要来自游客、老人,上下班通勤一族并不多,这使得水巴客流量较小,且不稳定。一位刚刚从大学城一所高校毕业、在广州市区工作的上班族向记者坦言,速度慢、等待时间太长、换乘不方便是他不选择水巴的主要原因。 “水巴蛮好,价格便宜,要那么快做什么?”在李伯眼里,价格低廉是水巴的突出优势。市区内的水巴票价都在两元,去往长洲的长途航线,也才仅仅三元。而同样的线路,芳村到广州塔的地铁则要贵出四元。 住在纺织码头附近的李伯几乎每天都会搭水巴出行,在他看来,水巴是退休生活里的消闲交通工具,但在另一些乘客的生活中,水巴则是必不可少的出行工具。
被水巴连接的城市边疆陈阿姨是大学城一所高校的宿舍管理员,每天的生活规律而单调。周一至周五,早上送上小学的女儿去学校,下午返回学校当班,周末送女儿去培训机构补课。在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中,水上巴士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你们不知道啊,长洲的交通真的是不方便,我每天送女儿上学全靠水巴哟。”陈阿姨家在长洲岛,丈夫是黄埔造船厂的工人。提起长洲的陆上交通,她抱怨连连。 陈阿姨的女儿在江对岸的新洲读书,从她家所在的黄埔造船厂附近到对岸,并没有直达的公交车。让年幼的女儿每天转乘数趟公交上学,陈阿姨觉得时间上来不及,对于安全也并不放心,水上巴士就成了她和丈夫接送女儿的出行选择。 每天早晨七点二十五分,陈阿姨和女儿会同许多邻居一起,等待着黄埔军校码头开往对岸的第一班水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八点前女儿就能到达教室,而陈阿姨可以返回码头,再搭八点半的水巴回家。傍晚放学后,女儿会在丈夫的陪护下沿相同路线返回。 “水巴准时,方便,还很便宜。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暴雨天气水巴停运,那样我们只能坐公交,要多花一个小时。”陈阿姨笑着对记者说。 长洲岛位于广州市区的东南部,由于四面被珠江环绕,居民出行并不便利。以广州塔为例,记者发现,从长洲到市中心的广州塔,无论选择公交还是地铁,都需要绕行大学城,耗时在一个半小时左右。而如果选择长洲码头到广州塔码头的直达水上巴士,则只需四十五分钟,票价也仅为三元。 正如陈阿姨在采访中不断提及的那样,珠江中的长洲岛像是广州的“边区”。而通往这里的三条水巴航线,某种程度上就是连接城市边疆的纽带。在这里,被许多市区居民视为鸡肋的水上巴士,获得了存在的价值。 陈阿姨说,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大学城也可以开通水上巴士,这样的话她的上班路又多了一种选择。但她也许不知道,大学城水巴航线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写入《广州水上巴士发展规划》。而迟迟没有动工的原因背后,是这座公共交通网络的矛盾与纠结。
水上巴士存费的争论漩涡位于广交会展馆前的会展中心码头,已经在四月份被整饬一新。广州市客轮公司综合管理部的一位工作人员向记者表示,今年广交会期间,将有临时水巴专线在这里开行。对于广州水巴而言,开通新航线已是许久未有的事情。四年前编制的《广州水上巴士发展规划》不仅没有如期完成,当下的一些航线由于客流稀少、运营亏损,也陷入存废的争论漩涡。 水上巴士之所以能维持低票价不变,背后是财政的支持。目前,根据合理运行成本核定的基准票价与实际票价之间的差额,全部由市财政向经营单位即客轮公司全额补贴。客轮公司服务处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长久以来,客轮公司经营水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毕竟是公共服务,因为有财政补贴,所以一定时期内不会取消。”对于一些客流过少的水巴线路情况,他这样答复记者。市交通委员会总工程师沈颖也曾向媒体介绍,水巴一年的亏损额就达到了645万元。 惨淡经营的现状和有限的分流能力,无疑在不断降低政府投资水巴的信心,不少规划中的跨区甚至城际航线,至今仍停留在纸面上。另一方面,与价格动辄上百、一票难求的“珠江夜游”轮船相比,客轮公司对于赔钱的水上巴士也缺乏经营动力。记者发现,在珠江两岸的水巴码头上,到处张贴有珠江夜游广告,并设有售票点。同时记者也从广州客轮公司获悉,近期除广交会临时专线外,水巴不会增加新航线,而珠江夜游则可能即将开通一条从海心沙出发的新线路。 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教授林琳认为,学习地铁适当提高价格,是水巴弥补亏损的出路之一。“两岸之间短距离联系有必要使用水巴,但速度慢时间长,线路站点少,限制了它的服务范围。”林教授认为,水上巴士的地位,只能是地铁和公交的补充。 目前,国内包括湛江、杭州、兰州等在内的许多城市,都有水上公交线路,但真正盈利者寥寥无几。而在香港,往来于港岛和九龙之间的天星小轮已经运营一百多年,当其通行价值被地铁和桥梁替代后,文化价值逐渐凸显。今天的天星客轮,已经成为维多利亚港的象征,是来到香港的游客最喜欢的景观之一。 广州的水上巴士是否能够学习香港小轮,定位为城市水上文化符号?对于仅有不到十年历史的广州水巴而言,还有很长的转型路要走。 站在纺织码头,李伯遥望对岸的天字码头,对记者说:“那是广州最老的码头。当年林则徐去虎门销烟,就从天字启程。”从二十岁来广州工作算起,到如今退休,眼前的珠江李伯已往返无数次。他回忆,过去过江还没有这么多桥和隧道,往来轮渡从清晨到深夜,一直繁忙。翻阅客轮公司的历史年表,广州水上客运曾在1988年达到惊人的1.16亿人次最高峰。 “来广州就要坐船嘛。”李伯不断重复道。根据悬挂在码头上的船务表,李伯刚刚乘坐过的船,八个小时之后,将被灯火装点一新,从水上巴士变为珠江游船,去迎接城市的客人。而彼时,陈阿姨的丈夫和女儿,刚刚搭乘着末班水上巴士,从新洲返回长洲的家中。 水上巴士,这座隐秘的交通网络,还要多久才能够再次拉近千年羊城与水的关系?面对日益拥堵的交通,李伯、陈阿姨和许多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期盼着能够看到水运的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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