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乐毅论
概 述
《乐毅论》,夏侯玄文,传为王羲之所书。此帖无墨迹传世,今所见者皆摹刻本,著名的有南宋越州石邦哲《越州石氏帖》本(今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明代有文氏《停云馆法帖》本(内刻两种)、陈巘《玉烟堂法帖》本、吴廷《馀清斋法帖》本(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清代有冯铨《快雪堂法帖》本等。
关于此帖的流传,历来有不少记载和传说,纷纭莫辨,今择其要者,引述如下:
南朝梁武帝在与陶弘景的书启中说:“逸少迹无甚极细书,《乐毅论》乃微粗健,恐非真迹。”陶弘景则回复表示赞同:“《乐毅论》愚心近甚疑是摹而不敢轻言,今旨以为非真,窃自信颇涉有悟。”(均见《梁文纪》卷九)这一段说明梁时所见《乐毅论》可能已经是摹本了。
《法书要录》卷二载智永《题右军〈乐毅论〉后》曰:“《乐毅论》者,正书第一。梁世模出,天下珍之,自萧、阮之流莫不临学。陈天嘉中,人得以献文帝,帝赐始兴王,王作牧境中,即以见示。吾昔闻其妙,今睹其真,阅玩良久,匪朝伊夕。始兴薨后,仍属废帝。废帝既殁,又属余杭公主,公主以帝王所重,恒加宝爱,陈世诸王,皆求不得。及天下一统,四海同文,处处追寻,累载方得。此书留意运工,特尽神妙。其间书误两字,不欲点除,遂雌黄治定,然后用笔。陶隐居云,《大雅吟》《乐毅论》《太师箴》等笔力鲜媚,纸墨精新。斯言得之矣。释智永记。”智永是王羲之七世孙,并善书法,他对此帖评价极高,但他所见的是真迹还是“梁世模出”的摹本,从文中难以判断。
陈隋灭后,《乐毅论》又归入唐内府。《法书要录》卷三褚遂良《拓本〈乐毅论〉记》:“贞观十三年四月九日,奉敕内出《乐毅论》,是王右军真迹,令将仕郎直弘文馆冯承素模写,赐司空赵国公长孙无忌、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梁国公房玄龄、特进尚书左仆射申国公高士廉、吏部尚书陈国公侯君集、特进郑国公魏徵、侍中护军安德郡开国公杨师道等六人,于是在外乃有六本,并笔势精妙,备尽楷则。褚遂良记。”褚遂良记载以为当时所藏《乐毅论》“是王右军真迹”,并摹出了六本,传之于世。后世所见的一些刻本,卷后有褚遂良的题记,可能就是当时的摹本遗留。
宋代以后,关于《乐毅论》的传说又有一种新的说法,认为此帖本无墨迹,“乃羲之亲书于石”,其说见宋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七:“王羲之书,旧传唯《乐毅论》乃羲之亲书于石,其他皆纸素所传。唐太宗裒聚二王墨迹,唯《乐毅论》石本在。其后随太宗入昭陵。朱梁时,耀州节度使温韬发昭陵得之,复传人间。或曰公主以伪本易之,元不曾入圹。本朝入高绅学士家。皇祐中,绅之子高安世为钱塘主簿,《乐毅论》在其家,予尝见之。时石已破缺,末后独有一‘海’字者是也。其家后十余年,安世在苏州,石已破为数片,以铁束之。后安世死,石不知所在。或云苏州一富家得之,亦不复见。今传《乐毅论》皆摹本也,笔画无复昔之清劲。羲之小楷字于此殆绝。《遗教经》之类,皆非其比也。”按,沈括文中所说的“公主”,指唐太平公主,详见程大昌记。
宋程大昌《程氏考古编》卷八《王书〈乐毅论〉》:“历代以《乐毅论》为大王正书第一,陶隐居之启梁武乃曰‘心疑近摹而不敢轻言’,今时果谓为梁世模本也。梁、晋相去绝近,既皆不以为真,则诚伪矣。贞观十三年,褚遂良叙禁中大王书五卷,遂以《乐毅论》为第一,《黄庭经》次之,其别叙又援太宗敕语为证,曰此《论》诚真迹也,此恐误也。梁经侯景之乱,所藏王书,悉烬于火,何以此《论》独得不毁?岂其拓迹犹存,而帝独过赏,以比其真耶?太平公主后从禁中取而有之,以织袋袭置奁中。及其败,入咸阳老妪手,吏迹捕急,妪欲灭迹,亟投爨灶,香闻数里。此徐浩建中四年所记也。若武平一所记,则又不然,曰,太平败,其党薛宗胤惧罪,乃以赂岐王,遂归岐邸,不焚弃也。二说如此,未知孰是。然开元五年裒大王真迹,为百五十八卷。以《黄庭经》为正书第一,无《兰亭》《乐毅》,则开元时真本不存,明矣。今世传本必是模拓,又未必正是当时传本。按褚遂良、武平一皆言,贞观中尝敕冯承素等拓本赐长孙无忌等六人,人间遂有六本。其内本之经褚河南叙录者,凡接缝及卷首卷尾皆印‘贞观’二字以识,今传本又皆无之,知是拓之又拓不疑也。”
从沈括和程大昌的两段文字来看,沈括认为《乐毅论》“乃羲之亲书于石”,并无事实根据,并且这种说法与历史规律很难吻合,恐怕是站不住脚的。而关于唐后此帖“石本”流传被焚等情况,沈括和程大昌所说都颇有传奇色彩,也只能聊备一说而已。
综合以上记述来看,我们可以说,《乐毅论》的真迹、摹本或刻本流传都是一个谜团。原本既然不传,祖刻亦难辨析,后世所见刻本,显然是经过历代辗转翻摹而来,其来源踪迹实已难作科学的梳理。比较现有的刻本看,书法差异亦颇大。因此,对此作品的真伪或优劣的判断,也就带有了明显的主观色彩,究竟何去何从,取决于各人的取舍而已。
褚遂良《右军书目》列《乐毅论》为王氏正书第一,并注明:“四十四行,书付官奴。”(按,旧说“官奴”即王献之。今学者另有考论,此不赘述。)《墨池编》卷一载《唐太宗笔意》云:“夫学书者,先须知有王右军绝妙得意处,真书《乐毅论》,行书《兰亭序》,草书《十七帖》,勿令有死点死画,方尽书之道也。”唐孙过庭《书谱》曰:“止如《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史箴》《兰亭集序》《告誓文》,斯并代俗所传,真行绝致者也。写《乐毅》则情多佛郁;……”宋黄庭坚《以右军书数种赠邱十四》诗曰:“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杨守敬《学书迩言》说:“王右军小楷,以《乐毅论》为最,今传世者鲜佳本。余见汉阳叶氏所藏宋拓本,有翁覃溪跋,古厚浑沦。”
本帖所书《乐毅论》,是三国魏夏侯玄所撰的一篇史论文章。乐毅是战国后期燕国的亚卿,燕昭王讨伐齐国,拜为上将军,他统帅赵、楚、韩、魏、燕五国之兵,势如破竹,连下齐七十余城,只有莒和即墨二城尚未攻克。此时,燕昭王去世,子燕惠王继位,惠王本与乐毅不睦,更因受齐国田单的离间,罢免了乐毅的兵权,乐毅因畏惧而逃往赵国,田单则乘势收复了齐国失地。后来惠王悔悟,修书与乐毅,乐毅诚恳作答,并恢复了与燕国的来往。至三国时期,夏侯玄就写了这篇《乐毅论》,驳斥了世人指责乐毅没有及时攻克莒和即墨是无能的观点,认为乐毅没有迅速屠灭二城,是为了示天下以仁德,成燕国之霸业,有“不求小成”“意兼天下”的深谋远虑和宏图大志。
然而事实真如夏侯玄所说,乐毅是这样一个胸怀大志、一心以德服天下,即使被夺兵权后也绝口不出怨声的完美圣贤吗?恐怕未必。夏侯玄的这段议论,带有较强的主观色彩,为贤者讳,曲为维护,没有什么说服力。《乐毅论》的开头就说:“夫求古贤之意,宜以大者远者先之,必迂回而难通,然后已焉可也。今乐氏之趣或者其未尽乎?而多劣之,是使前贤失指于将来,不亦惜哉。”很明显,这是一种既设前提的议论,其客观性就值得怀疑了。儒家思想,为了标榜道德的力量,有时甚至不惜扭曲历史的真实,偏袒维护心目中的所谓圣贤,文过饰非,本文可以算作一例。乐毅没有攻下二城,实是力所不足,诚如宋张耒《柯山集》卷三七《乐毅论》曰:“……毅之不拔二城者,是力有所不足,未得尽用其计谋,而考毅之用心,固未始有纵二城以收民明信,而有意于王业之事也。”
本文除见于各种法帖刻本外,另有《史记》卷八十《乐毅列传》南朝宋裴骃《集解》节录此文,《艺文类聚》卷二二、《册府元龟》卷八二九等并载此文。
译 文
世人大都认为乐毅不能及时攻克莒和即墨是无能的表现,因此我想依据事实原委来谈谈这个问题。
探求前贤的思想意图,应该首先从大的、远的方面入手,必须是在反复深入的推想之后仍无法理解,然后才能作罢。如今对乐毅的意图是否还没有完全了解呢?如果这样就大肆否定他,使后人误解前贤,那将是多么遗憾啊!
看乐毅写给燕惠王的信,可以看出他近乎能够算是心存道义、始终如一的人。他曾告诉燕昭王说:“伊尹驱逐太甲而不怕人猜疑,太甲被驱逐而没有怨恨,这是心怀大业、至公无私、唯以天下为己任的人。”那些心存最高的道德准则、一心为天下谋虑的人,必定要辅助他的国君达到隆盛,实现先王的心愿,如果此时能君臣一心,那么大业就可以成就了。当那时,乐毅的胸怀抱负是千年一遇的,所以也要推行致天下于千年一遇的隆盛境地之道,岂能是仅仅局限于一时一地、兼并他国领土而已呢?兼并邻国土地,是乐毅所不屑做的事,脱离了仁义之道而使燕国强盛,也不是乐毅所追求的。不屑于微小的收获,就胸怀远志,不求小成,这是有意要兼并天下的表现。所以说乐毅攻打齐国,是有抓住时机、意兼天下的宏大谋略的。讨伐齐国,可以昭示燕王的大义,这是出兵非为谋利的表现;围城不攻,不杀百姓,这是使仁德传示天下之举;攻克一国而不居其功,铲除暴政而不靠武力,这是有至高无上的大德而欲保全天下的心胸;以至高无上的大德统领列国,那么就和商汤、周武王相似了。
乐毅那时正要施展其远大抱负,放两城而不攻,示天下以仁德,等待他们自曝其短,使即墨和莒的民众仇恨其主上,自动放弃武力,盼燕兵如盼亲人之归,即使有守城的智谋也没有施展之地。那样可以使求仁者得仁,成全即墨大夫的忠义;大势已去时再俯首称臣,这是微子投降周武王的道理。开辟广阔的纳贤之路,以预备应付田单这些人;助长纳善的风气,以伸展齐国义士的气节。使忠诚的人能够尽节,通达的人能够显出大义。光辉照于东海,四方边民也纷纷瞩目。我的恩泽如同春风,天下人的响应如同野草随风披靡。大道照耀宇宙,贤能之士纷纷归依,邻国之士倾心仰慕,四海之人翘首企盼,都一心要拥戴燕王为君,受这种风气的感染,莒和即墨必定会顺从,如此,则霸王之业就隆盛了。虽然暂时被两座城池拖延,实际是加速了统一天下的进程。
突发的不幸变故,是人所无法预测的,功败垂成,是命运使然。如果以气势威逼,以武力劫持,那么在攻城取地中务求迅速成功,使燕齐之人流血于两城之间,过度地残害生灵,让四方各国之人所见,那就是纵容暴力革除暴乱,任由贪婪满足私欲,这在邻国看来,就如同豺狼恶虎一般。这样就大大削减了起兵的正义,而丧失了救济弱者的仁心,使齐国的义士亏于名节,让廉洁向善的风气废弛,宽宏通达的气度被掩盖,帝王的盛德被抛弃,虽然此两城可能被攻克,但离霸王的事业就相去更远了。那样,即使燕国兼并了齐国,与诸侯王有什么区别呢?又如何能超越邻国呢?乐毅岂不知要尽快攻克两城,但考虑克城之举违背统一大业;他岂不知不速战速决容易产生变数,但考虑违背统一大业与产生变数的后果是一样的。如此说来,乐毅没有屠灭两城,他的胸怀是不可低估的。
本文节选自《书法》2017年第7期
原题为《小楷经典名作选注——王羲之<乐毅论>、虞世南<破邪论序>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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