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哙,你个是底天时开书?

在乡下老家,冷不丁听到一老一小这样的对话:
奶奶用潮汕话问:“奴哙,你个是底天时开书?”
孙子半潮半普答:“阿嫲(潮汕话),我们元宵后开学(普通话)。”
奶奶潮语自言自语:“只回开书愈来愈慢,正月十五过正开书。”
我突然意识到:70多岁的奶奶是个听懂普通话的母语方言使用者,而读小学的10来岁的孙子则已经是个双语者了;而且,普通话是放在第一位了。潮汕话作为母语方言的重要地位,在孙子这代人身上已经动摇了!
由是,我有了写这篇文章的冲动。正好今天是“国际母语日”,就谈一谈我的“母语方言忧患”吧。
让我们以读书、上学及其相关的词语为主来看看这祖孙两代年龄差——60年来所发生的变化。
第一,是词语的更替。半个世纪以前的词语被新一代的词语取代了,慢慢淡出语言生活的江湖了。如:
学堂——学校 开书——开学
上堂——上课 落堂——落课/下课
去学堂——上学 放下——放学
偷走书——逃课 歇假——放假
先生——老师 先生娘——师母
书册——书/课本 自来水笔/水笔——钢笔
膏笔——圆珠笔 墨笔——毛笔
树泥——橡皮筋 泥?——橡皮擦
中学和大学里还把逃课叫“翘课”,大学里则把不及格叫“挂科”。
第二,是旧词语的消失和新词语的产生。过去使用的一些东西不用了、一些思想观念过时了,代表这些东西和思想观念的名词也就消失了;相反,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一些新事物和思想观念产生,代表它们的词语也就相应产生了。如:
戒尺,旧式私塾教育,教书先生手中的戒尺是学生最害怕的“凶器”。所谓的“教书先生,守寡大家”,就是对老师的凶恶嘴脸的描写。但现在不能随便体罚学生了,戒尺也只能当文物保存着。
农忙假,过去每逢夏、秋的水稻收割季节,学校都要放“农忙假”,师生们都要到农村参加生产劳动,小学生最常干的活儿就是拾稻穗(北方是拾麦穗)。一边拾稻穗一边捉小青蛙什么的,好玩得很。对农忙假的消失我倒觉着有点惋惜,现在的孩子们五谷不分、农业知识很少,也没有得到体力锻炼。
敲钟人,这是以前学校里一个很神圣的岗位(不是《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敲钟人必须保持十足的精神来盯着时钟,并准时敲钟以保持上课下课的正常进行。所以小时候的童谣里有“值日生,偷敲铃……”。现在都以电脑设定指挥电铃了,敲钟人这个岗位和名词也就消失了。也许还有些学校还在以传统的敲钟方式进行着,在韩山师范学院的西校区,还有一口挂在树叉上的铜钟,紧张工作之余,我常常沉醉在它那余音绕梁的悦耳的回响之中。
板书,过去是老师们必须练好的硬功夫。首先是要求写得一手工整的(能漂亮更好)的黑板粉笔字,然后还得进行黑板版面的“板书设计”。但现在基本上是被电子课件(PPT)取代了。
新词语的产生就多了去了,就涉及读书的数码技术词语就可以举出一大串来,如:笔记本(电脑)、电子笔、电子游戏、数码屏幕、PPT、微课等等。
第三,是词语仍然存在,但读音发生变化了。这方面大家可能不太注意,但其实是一种正在悄然进行着的、向普通话读音靠拢的变化。如:
放假,我小时候,口语说[bang3 gê3],现在叫[bang3 gian2],其实都是“假”字。
锄头,现在多读[co5 tao5],因为“锄禾日当午”和“锄草”的“锄”也读[co5]。但很少有孩子知道农民把锄头叫[de5 tao5]。除草的农具叫“草te5”,[te5]其实也是“锄”字。
整齐,现在读[zian2 ci5],很少有人读[zian2 zoi5 ]了。
唱歌,现在都读[ciang3 go1],很少人把它与[cio3 gua1]联系起来了。
那些作为姓氏用的旧读音,除了本人及其族亲之外,年轻人很少有保留旧读了。如:
戴(笠):[do3 ]—[dai3]
高(玉宝):[go1]—[gao1]
颜(真卿):[ngang5]—[nguang5]
费(翔):[bi3]—[hui3]
面对上述种种的变化,不少人忧心忡忡,惊呼潮汕话就要消亡了!我倒没有这么悲观,语音和词汇的变化、旧词的消亡和新词的产生、一个甲子以来新老两代人之间出现“语言代沟”都属于正常的现象。重要的是,要让孩子们把方言作为母语来学习和保持,学会流利地用母语方言作交流和思维工具。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吁:让孩子们学会用母语方言朗读古诗文!也因此能够对方言所承载的文化,如戏剧、歌谣、小品、相声等感兴趣。
要让方言区的青少年在成为双语人之后,能够保持母语方言和普通话各司其职的平衡性,而不是方言使用的逐步减少而让位于普通话,最后成为一个无根无底的、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只会半拉子书面普通话的单语人。
祝愿我们的母语方言“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延伸阅读】
1、猪年猪话:从暹罗诐到猪槽
2、方言和乡土文化传承发展的春天来了 ——写在“林伦伦方言茶话”开办一周年之际
3、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 ——潮汕乡土文化教材编写的故事
【说明】
配文图片源于百度网络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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