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运气,只够遇见你

昨天下午,老方从泰国回来,千里迢迢,榴莲没带回几车,却带回一肚子心事。
按照惯例,他先通报榴莲行情,再聊芭提雅的美女风情,然后才是他那点小心思。
这次不同。他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初恋女神离婚了。”
老刀怼他:“还初恋?你都初恋几回了!”
老何一脸坏笑:“人家一离婚,你的机会来了。”
老方瞪眼,很认真的样子说:“我回来疗伤,你们撒盐是吧!”
老方,方哥,在我们圈里年龄最长,侠肝义胆,宅心仁厚,见识过人,酒量却一般,比我和老何能喝,却鸡贼不过老刀,喝多了也有点啰嗦。在我们这个很闷不很骚的圈子里,有个唠叨大哥也不是坏事。
老方急于把他的故事讲出来。老何说:“要讲故事,先喝一杯”。老方也不废话,一仰脖,一杯。
老方说:“那姑娘,叫范彩彩”。
老刀当时就喷了出来:“我去,这么俗的名,一听就是柴火妞。”
老方急了眼:“别打岔,让我说完!”
老方的故事开始了——————
“你们都知道,我在三线工厂长大,那个年代,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深挖洞广积粮,三线工厂多重要啊!高射机枪的车间,藏在山洞里,我们一家三代军工,大山深处的生活区,宛如世外桃源,繁衍生息,默默奉献。”
“三线工厂,保密单位,自成社区,从幼儿园到中专,一个体系,无论学习好坏,总能熬到毕业,毕业之后,进工厂当工人,献完青春献子孙。”
“我也算好学生吧,学习好,长得好,根正苗红,老师们本该喜欢我,但我是个刺头,也算学校一霸。”
老刀很及时地递上一杯酒,“方哥,继续”。老方一仰脖,又是一杯。
他接着说,“我之所以是校园一霸,不是因为功夫有多好,而是下手出了名的黑。当时我堂哥在厂里也是一霸,很牛逼,我如果在学校太老实的话,堂哥的面子也不好看,是吧?”
老何斜了老方一眼,“我呸,吹牛逼,能不能含蓄点?直接说你的小情人!”
老方骂到:“你急个球,故事得有铺垫。读初三的时候,范彩彩随着父母从省城转学过来。省城来的姑娘,气质就是不一样,她一身精致的的裙子,很合体,该大的大,该小的小。现在回想起来,我的青春发育期,就是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
老刀立马很下流地补上一句:“方哥,你确定不是发情期?”
老方很不要脸地回应:“去熊,也算吧。反正,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心思了”。
“很快,她成了学校的时尚风向标,很多女孩子都学她,她剪了短发,其他女孩子都跟着也剪了短发;她系丝巾,女孩子就让家里人到县城捎一条丝巾。”
“我方哥谁呀,校园一霸啊,她也算校花了吧,得是我的人啊,否则,我的脸往哪搁,堂哥的面子也不好看吧?那时候,还不知道,面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易放下,却又最没用的东西。”
“一旦动了心思,我就琢磨着给她塞纸条。那时工厂的图书馆,书随便借,但凡书里有点情调句子,我就抄下来,抄累了,干脆就整页给撕下来,连抄再粘,弄了六大本。每本起了个名字,叫《关于那姑娘的一切》,一二三四五六集”。
老刀赶紧又递上一杯酒,“哥,直接说你是怎么勾引姑娘的吧?”老方一仰脖,又是一杯。
“第一张纸条,十四个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老方很得意又补了一句:“有学问吗?”
缺心眼的老何很认真地纠正:“十个字!”老刀伸出两只爪子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有—学–问—吗,加上正好十四个字!”
入了戏的老方,一点也不笑,接着讲:“递纸条的那一整天,忐忑不安,下午放学,她回了我纸条,我心狂跳啊,打开一看,还是我的纸条,下面加了俩字,好湿。湿润的湿。”
老刀差点跳起来,“我艹!这姐们真开放啊,女流氓啊!”老何瞥了老刀一眼:“你还高潮上了?方哥,喝一杯!”老方一仰脖,又是一杯,接着讲。
“第二天,物理课,我写了第二张纸条,抄了一句诗给她:不愿再研墨执笔,因为,字里行间,全是你”———那会,老方也算是诗人吧,挤出的文字,骚气冲天。
“很不幸,纸条还没递到她手里,被岳老师给截胡了!”
“岳老师,物理老师,外号铁手,篮球打得贼好,大长腿,功夫了得,在我们那个厂区,连我堂哥都得给他面子”。
“岳老师也是个奇葩,认真地看完纸条,又放到了范彩彩课桌上,还用食指敲了敲,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我看到,范彩彩的脖子根都红了,拿起纸条撕得粉碎。后来,堂哥告诉我,岳老师是范彩彩的亲舅舅!”
“我们厂的生活区在山坳里,山上有很多野果子,山枣,山杏,只要胆子够大,爬到悬崖边上,总能弄回一兜。每天中午,为了讨好我的女神,我爬到山上去弄野果子,偷偷放到范彩彩的桌洞里。”
“每当下午放了学,范彩彩的桌洞里的野果子不见了,我欣喜若狂,第二天再去弄回一兜。”
“后来,范彩彩开始跟我有说有笑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但是我知道,当一个女生,在我面前放下她的高冷,睁大眼睛看着我,耐心的听着我讲她所不知道的事,舍不得错过一丝一毫,我想她应该不讨厌我。总有那么一刻,我守着她的时候,感觉就像有了全世界。从那之后,我每天都到工厂的图书馆借书,每晚看一本,第二天再讲给她听,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的文学造诣突飞猛进。我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老刀忍不住臭他:“吹牛逼都这么轻描淡写,你看书的动机是纯良的吗?”老何特有眼力劲,又端了杯酒,老方一仰脖,一饮而尽。
“后来,有一天,她很认真地对我说,方子,你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初中毕业,你要读高中,上大学。”
“我说不,只要你在,我就觉得山沟特美好。她有些生气,说,方子,你要知道,我早晚要回到省城,你若呆在山沟里当工人,以后见我都很难。”
说到这里,老方的眼圈有点红,端起酒,一仰脖,又一杯。他说:“少年胸无大志,鼠目寸光,爹妈说一万句都不带听的,她的几句话,却点醒了我,从此成就了我的江湖霸业!”尽管老方的话有点夸张,我们却不忍心再说他牛逼也吹的这么霸气。
“从那之后,我像换了一个人,每天早晨,我鼓励自己说,为了我的彩彩,我要上大学!终于,皇天不负,我考进了市里的一中。”
老刀忍不住插了一句:“故事跳得有点快,你的彩彩呢?”
老方说:“彩彩初中毕业后,读了厂里的中专,没毕业就跟爹妈转到了省城。随后就工作了。”
老刀问:“没联系?”老方说:“每一个月,她会给我写一封信,鼓励我,偶尔还会有一些很温暖很肉麻的话,到现在我还能背下那些句子。”
“高三快毕业的时候,彩彩到一中来看我,那天,下着小雨,我们站在一中门口,她给我带来一大包油旋,外皮酥脆,内瓤柔嫩,葱香扑鼻,那是我吃过最好的美味,闭着眼睛都能回忆起当时的味道。”老方说到这里,眼睛一闭,两颗清泪,砸到地上。我心里猛地一紧。
“她来的时候,我很兴奋,我说,你在省城等我,很快我就去了。她紧紧地抱住我,一直哭。直到临走的时候,还在哭。”
“无论我有多么幽默,多么会讨女孩子欢心,但那个时候,在心爱的人面前,在她哭的时候,我却无计可施。”
“后来,彩彩哭着走了,我以为她只是舍不得离开,却不料,成了我们最后一面。”
“那天,下着小雨,却成了我今生最大的一场雨………..”
气氛有点沉闷,老方仰着头,紧闭着眼,脸绷得很紧,灯光从侧面照过来,脸上的棱角闪着刀锋般的光泽,很冷。连嘴特贱的老刀,也不敢插一句话。
一会,老方的情绪缓了过来,眼神辽远空洞,声音越来越低沉:“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她没回。”
“堂哥开车送我去济南报到,办完报到手续,我跟堂哥说,我们去找范彩彩吧。”
“堂哥很心虚地瞅了我一眼,支支吾吾地说,范彩彩,她结婚了。”
“我说,不可能,三个月前,我们还见面了,就在一中门口!”
“堂哥说,那次,范彩彩去见你,那是她结婚前提出的唯一要求,她说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你一面,受她父母所托,我和岳老师把她送到一中!”
“我那么拼命地去考大学,就是为了跟她在一起,她却在我考上大学之前悄悄嫁了人………….”
最大的落差,不是没有准备的失败,而是你根本配不起自己的野心,而且辜负了自己的所承受的苦难。
这个初春的傍晚,九亩园飘起了小雨,白墙黛瓦的园子里,瓦黝黑,墙雪白,如同一幅清冷的水墨山水,湿冷的空气郁结不散,压抑,阴沉。老方的声音沙哑,老何的表情黯然,老刀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
能够瞬间击倒男人的,不是一点一点撕裂的痛,而是情到浓处,戛然而止,猝不及防,永失我爱,再也不见。
老方之于彩彩,老何之于苏南,老刀之于花椒,无不如此。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就结束了。老方也醉了,喃喃嘟嘟,神志已不清醒。
老何缓了缓,问我:“一开始,老方还说,他的初恋女神离婚了?”
我说:“老方这种男人,百折不断,累年旧伤,已成铠甲。他之所以难过,并不是因为女神嫁了人,而是如今姑娘离了婚。旧爱卷土重来,他却不再有拥抱的力气和资格。
我们不得不承认,命运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为了遇到你,我用光了所有的运气,而我所有的运气,只够遇到你,却不能足以让我们在一起。
即使再喜欢,也不要旧情复燃,重蹈覆辙的结果,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九哥 2018年3月20日于九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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