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文学】第301期 ||作家马宏先生散文二章||《阿黄》《我家的两棵洋槐树》

2019年6月17日第145期 总301期
马 宏,男 北京铁路局退休干部, 1955年生于京西长辛店,1960年随母亲回到老家涿州。高中毕业后任初中民办语文教师,高自考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77年恢复高考进入铁路院校,毕业后曾任党委宣传干事、办公室主任和技术管理等工作。在铁路企业内部报纸和刊物上发表过通讯、散文、杂文和经验材料多篇,退休后在《当代家庭教育报》发表过教子育儿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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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槐树花开的时候,看到那一串串乳白色的小花,闻到那种香甜的滋味,就会使我想起小时候老家三合院内那两棵高大的洋槐树。
文革之前,我家一直住在平原农村那种典型的三合院中。朝东开的门楼,里面一座影壁墙,院内五间西房为正房,南北相对各三间配房。小院当中最多时住了大伯我们两家17、8口人。六零年奶奶得了一场病,病愈后,我父亲专程从县城请回家一位摄影师,全家人在院子中陪着奶奶照了一张“四世同堂”的全家福照片。这张照片也成了我们全家最珍贵的藏品。在当时,我们家在村中可谓是人丁兴旺,事事如意。用村里人的话说,是我们的院子风水好;用奶奶的话说,是我们家的家风正,院子里两棵洋槐树用福荫庇护着我们。
提起我家院子里的两棵洋槐树,那可是我们全家值得骄傲的事。院子里,青砖甬路连接着正房与配房,甬路把院子分成了田字型。院子南北两边分别长着一棵又高又大的洋槐树,树高都在8、9丈高。我们老家那边有上念头和下念头两个村子,我们的村子叫上念头,在村子里,我们的院子又坐落在马上坡,远远望去,两棵大树象鹤立鸡群一样耸立在万树丛中。记得我小的时候,一次父亲带我到县城理发,当时理发店里等着理发的人有四、五个人,父亲安排我在店里排队等着,他出去办点事,说是一会就回来。可是等我理完发,好一会也不见他来接我,我自以为他把我忘了,就一个人偷偷地从理发店溜了出来。因为当时我也就5、6岁年岁,回老家后没进过几次县城,自己对城里的街巷根本就不认识,只是知道自己家大致的方向。离开理发店,我一边寻找着父亲,一边胡乱地穿街走巷朝回家的方向走。不知不觉到了城墙根下,我爬上城墙豁口,抬头往远处一望,就见到了突出在万树丛中我们家那两大棵洋槐树。见到了大树,就象找到了向导,让我心里有了底。我翻过城墙,不管有没有路,绕村穿地,3里多路自己跑回了家。父亲回到理发店见不到我,到处找,没想到我自己跑回了家。
我家的槐树除了高大之外,两棵树的粗壮在附近几个村子也是没比的。院子北边大伯家的那棵树干很粗,两个大人合围搂不过来,主干可以做一副独木寿材。院子南边那棵属于我家的,离地面一米多高分出两个支干,也都很粗,靠下部分粗得农村盖房子作柁都不行。可惜的是,在我们回家之前,我家那棵树的一个主干被九元钱买掉了一支,剩下的一支长得很是旺盛挺直,离地面一米左右旁边留下了一个比椅子面还大的斜面。不知道这两棵树是什么年代栽种的,只是听父亲讲,说是爷爷小的时候就有,当时并不是很大,经过几十年的成长,竟长得根深叶茂,每年都很早开花,发叶,一点也没有枯老的迹象。
最使我怀念的是每年槐树花开的时节,满院子香甜的槐树花味好闻极了。一串串乳白色的小花,挂满了大树的枝枝杈杈,就象是绵绵的春雪布满枝头,笼罩了树木,也笼罩了我们整个院子。面对又嫩又甜满树飘香的槐树花,我们这些孩子总是要想方设法钩几串“尝鲜”,而大人们特别是我母亲偏爱用槐树花,洗净后、放上面、打两个鸡蛋给我们摊“坨子”吃。
到了夏天,烈日炎炎,在高大树冠遮盖下,我们的小院显得非常惬意。到了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讲故事。记得当时大伯家的大嫂故事最多,我总爱纠缠着她,让她讲给我们听。或者是听大伯家电子管收音机中单田芳、曹灿说评书,孙敬修爷爷讲故事。到现在我还能随口背出孙爷爷讲的绕口令:“刘小妞、出村口,两个小辫扭哒扭,去看六叔和六舅。好六叔、好六舅,借我六升六斗好绿豆,收了秋、还了豆……” 当然了,我们最高兴的还是盼望爸爸休班,因为每到那个季节,他回家都会买上两个‘黑蹦筋’的大西瓜,把大家聚到院子里,摆出我家的炕八仙桌,围在一起吃西瓜。在大树下大家又吃、又说、又笑,那场景,真是人间仙境一般。后来我们回忆起那段时光,还都津津乐道。只有大伯家的二哥和我们不同,他说,他那时已经考学走了没赶上,但他却永远记得老家那两棵大树,因为在他上学时期大树为他提供了天然的学习环境。每年夏天中午最热的时候,别人午休,他都会趴到北房或西房顶上在大树阴下看书、写作业。我曾经问他:“你在房上学习,没人叫你,不怕上学迟到吗?”他说:“大树的影子就是时间,怎么会迟到呢?”他的回答使我明白了我们的大树在他那里还有一种特殊功效。正是大树的福荫加上自己的勤奋,1959年他以很好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大学。
想起两棵洋槐树,我还会想起大树上住的那些喜鹊。不知道是树有灵还是喜鹊有魂,反正那种感悟是自然而然的。两个很大的喜鹊窝分别搭建在两棵树上,里面起码住着2、30只喜鹊。每天早晨天一亮,树上的喜鹊就开始喳喳喳地叫了,我们一家人在喜鹊的报喜声中也就开始了一天新的生活。如果有亲戚朋友来家,这些喜鹊会叫得更欢。据我母亲说,喜鹊是通人性的。六零年我们刚回到老家时,我们那棵树上的喜鹊就叫的特别欢,而且从那时起,树上的窝也比以前大了很多。喜鹊就是我们家的喜神。我们一家老小对它们都特别保护,谁也不许伤害它们,因此,家里大人小孩从来没有玩枪或弹弓的,如果有人持这些东西来我家打鸟,我们是绝对不让他进院子的。即使这样,大伯家的那窝喜鹊还是遭遇过一次劫难。我们当块一个十五六岁小名叫“球儿”的“青皮”男孩,趁着我们家人不注意,偷偷爬上了院子北边的大树,去掏喜鹊。发现后,我们怎样叫他也不下来,气得我们找来大粪要往树上抹,他仍然不下来。大喜鹊见有人掏它们的窝,也在空中惊叫盘旋。可以想象,当时喜鹊的叫声绝不是报喜,肯定是辱骂和诅咒。尽管如此他还是得手了,窝内有六只不会飞的雏鹊都被他掏了出来,他四只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剩下的两只从树上扔下来,被我用盛满树叶的席篓接住一只,没接到的那只掉到地上就摔死了。“球儿”装进口袋的四只,被他下树时压死了两只。我接到的那只喜鹊,一直养到自己会满院子飞,我一招手,它就回来,最后被一只老猫扑到给咬死了。从此,我特别恨猫,决不让猫进我们的院子。为此事,青皮“球儿”也成了我们一家老小最不受欢迎的人。
70年代初期,大伯家第三房儿媳妇进门,小院实在没法住了,为了盖房把小院拆掉了,两棵大洋槐树也随着院子的拆除,被伐掉了。
时间过去了几十年,我们这些曾经在院子里住过的主人和后代为了生活都离开家乡各奔东西了。长久无人居住的老家,只剩下两间破旧的西屋摇摇欲塌还在。原来的三合院和两棵大洋槐树所在的地方长满了蒿草和杂树,看后让人辛酸。偶尔也会传来几声喜鹊的叫声,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大槐树上住过的喜鹊或者是它们的后代?我不敢抬头寻看它们,但我祝愿它们生活得比我们更好!

住平房的时候,我对门邻居每天擦地后,都把拖布挂到窗外,拖布下放一小桶,用来接滴出的水。
有一只小狗,后来知道叫阿黄,经常来这里喝小桶里的脏水。最初发现它的存在并见它喝这种水时,我从心底感到悲哀。后来经人介绍和观察,才发现我错怪了它。
说起这只狗,不过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柴狗。身长一尺半左右,毛色黄中带灰,好像常年洗不净的样子。即使如此,常住在这里的邻居们却不嫌弃它,见到它,总都爱和它打招呼:“阿黄!”“小黄!”这样地叫它。每听到这样的招呼,它都会摇摇尾巴,或“汪!汪!”两声,算是回敬。
我原以为这就是一只流浪狗,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只有家不能回的狗。狗主人搬楼房住了,不愿意带它过去。起初几次把它送人,但送了几次它都跑回来。不知道是对故土眷恋还是不愿意背叛故人,反正它认准了这里就是它的家,这里的主人就是它的唯一主人。好在原主人房子没有外租,只是锁了院门,十天半月还回来一趟。院门锁着进不去,阿黄就在附近玩耍,累了就看室外老吴和老程俩人做木工活儿。久而久之,阿黄除了给自己看家护院,老吴老程的工具、茶杯、毛巾等也成了它看护的物品。有了阿黄的存在,老吴老程有事临时离开,放在外面的物品也不用收拾,倒也省去了好多事。当然了,两位自然也就把它当成了朋友,有谁欺负阿黄,他俩就会站出来替阿黄说话:“挺大的人,跟这么一条狗掷什么气?”。于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一切也就过去了!此时的阿黄,眼神一定是追逐着恩人,表现出一副感谢的深情……
人们同情阿黄,照顾阿黄,但它的饮食居住还要靠它自己解决。
阿黄家院外有一处临时垃圾点,这为它的生存提供了便利,加上附近又开有两家小饭馆,残羹剩饭也断不了阿黄吃的。渴了,自然就是我家对门窗下那个接拖布水的小桶。如此说来,阿黄虽不入流浪狗之列,但无疑也算得上垃圾狗了。
就是这样一只狗,人们为什么对它关注有嘉呢?原来阿黄有着让人同情,又让人敬佩的的独到之处……
了解阿黄的人,都知道它骨子里有一股自尊不屈的精神,千万不可小视它。在阿黄家东面,是一片楼房区,每天早晨都有一些养宠物的人,拉着他(她)们的宝贝出来遛弯,途径阿黄家门口时,本性会驱使阿黄跑上前去和同类套近乎,而这时,往往都会遭到对方主人的呵斥或同类的躲避。每当出现这种情况,阿黄都会象受到侮辱一样,冲着他(她)它们狂吠一顿。自此,阿黄还会记了仇,凡是歧视过它的人再从此经过时,它都会追着赶着狂叫不止……
人们赞许它的,还有它的情商。接触了解多了,我也打内心敬佩它、同情它。每次扔垃圾时,我都会特意把一些能吃的东西挑出来,放到垃圾堆旁叫它吃。几次之后,每当见到我它都会老远迎上来向我摇尾示好。要不是它真的太脏,我真会把它抱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
人们对阿黄同情归同情,但因为无人为它洗刷打理,卫生情况使然,对它还是敬而远之。
终于在一个雨天,我有了惊人的发现,我发现在瓢泼大雨中,阿黄不避不躲,只见它站在雨水当中,任雨水浇打,毛发浇湿了,耸身摇一摇;再浇,再摇……我忽然醒悟到,原来它这是在利用雨水洗澡呀!我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睛,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当然,也有阿黄高兴的时候,那就是主人回家。看到久别的亲人,它会又作揖,又抱腿,摇着尾巴在主人的前后打转儿。看到它那种喜悦、殷勤、献媚的表现,真让人五味杂陈,不是滋味。此时,如果旁边有同类经过,阿黄会毫不自禁地冲过去‘汪!汪!’叫,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叫喊,既自豪又骄傲,就像在告知对方,我也是有主人的!我并不比你们差!幸好,主人也没有忘记它,每次回来都要给它带回火腿肠等吃食,算是对它的馈赠和褒奖,而这些馈赠又会成为阿黄下一次的期盼和守望。
最不忍心提到和看到的是阿黄主人每次离开故居的场面。阿黄已经意识到,主人的每次出门,都是一次时间比较长的离走。每当主人锁好院门,走向自己的座驾时,阿黄就已经早早等在了车旁。它举目望着主人,那意思就像在问:“你们什么时候还会回来?”主人看着它那小样儿,也会跟它道别:“好好看家,过几天我们就回来!”阿黄就像听懂了一样,汪、汪两声,作为回答并躲闪到一边。当主人的车真的开走,它会不自主地随车跑上一、二十米,然后犬坐于路中,失神地看着汽车远去,直到拐弯见不到为止。如果无人、无车在此经过,它会在原处呆坐很久、很久……
后来居委会搬到了我们这边,对几处垃圾站点进行了规划整理,先是设置了几个垃圾桶,后来,又改成了封闭式垃圾站。在这当中,我搬离了平房区。再后来,我回去了几次,也没见到阿黄。估计是断了生路,非死亦逃生了吧?!我希望是后者……

(图片来源于作者及网络,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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