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心语】人面不知何处去 | 郭成林

人面不知何处去作者：郭成林
12月25日，天温情脉脉，不像数了九。保洁头老耿在小区里忙，部属分散在各个角落，干什么的都有，却是清一色的男子汉。这时的活显出轻闲，不再是前些日子树叶大落时忙得撕拽不开了。这老耿虽老，却身手利落，我给他开玩笑，说不愧是干过空军地勤的，成天就瞅着那地面。此刻就见他伏在路边，掀开下水道的铁篦子，弯腰探身，指着叫看，下边的树叶有半尺深。老耿说，不去掉这些，挡了水不说，一个烟头下去就可能引发火苗。我要帮他，他连说不必，成天的事。光男无女不成景。都觉出他那队伍气氛有点单调，果然，老耿说，叫女的都回家休息了。用不着那么多人了。前一句像是放假，温馨；后边那句像是裁员，无情。不管放假还是裁员，共同点是不给她们发钱了。
小区保洁就这样，忙起来得加人，闲下来就减人。刚过去这月把地，风过来一层，霜下来一层，雪下来一层，树叶落成堆，路面一片落叶也不许有，忙不迭地打扫。我这人呆，觉得落叶是诗意，一片叶子一页诗，留点诗意叫欣赏，又何妨？一落就扫，大煞风景。还宣扬有些公园留下落叶给欣赏，希望对管理者有影响。然而物业对诗不感兴趣，叫员工挥舞扫帚把诗意扫得荡然无存。首先当然是主要通道，前边扫后边落，我都替他们叫苦。瑟瑟风过，黑槐叶干脆就落到扫帚上，仿佛哀婉地说：“迟早的事，你把我扫走吧！”路面扫了，还得去绿化带冬青棵中掏，抖，捏，去草坪上，去所有角落里找落叶，搂起来，都装在黑塑料袋子里，不知拉到什么地方去了。看着那一袋袋的叶子，我想起小时候如何珍视，秋后那个把月我们就到处去找这落叶，喂牛羊，垫圈沤粪，做饭当柴烧。物皆有用，物尽其用，那时落叶都是宝，现在都要为如何安置它们发愁了。那些天，树上的叶子匆匆落，树下的保洁忙忙扫。最忙时多出几个从未见过的，是现雇的短工了。除了这个，他们要做的事还多，清理垃圾，分类，装箱，装运。这是男工的事，至于拖楼道擦栏杆，这是女工的事了。时间长了就与其中几个熟了，聊那么几句，就拉近了距离，虽然不知姓名。有个小巧玲珑的女子，极像我的某个侄媳妇，眉眼鲜活，挨贴亲切，见到一定要打招呼，再忙也要点个头，更觉温暖。男女混杂，干活不乏。按说这一群男女二三十个，应该有谈笑风生的时候，然而感觉他们太过刻板。总觉得怨老耿，仍然保留着当兵时的作风，给他当兵都得严肃起来。终于有一天，见到一次例外。我从外面回来，前边踱着山西老乡，负责巡视整个院子的保安，到物业办公室门口，那个高台的正下面，里边出来个女工，我在心里总叫她顾大嫂的，提着鼓鼓囊囊一个塑料袋，想隔着栏杆抛给路侧的男工，试着挥动，说隔得远，甩不过去。这时我和这保安与一男一女四个人正好形成了一个“王”字形，这男的就说你扔给老杨，叫他传给我好了。我才知道这汉子叫老杨。这顾大嫂说他接不住啊。那男工又说，老杨你接了传给我啊。老杨一本正经地说：“你没听人家说么，我接不住她呀，她那么胖，谁会抱得动！”这一声，周围几个人都笑喷了，连那正两手不闲的老耿，满脸规则的老耿，不苟言笑的老耿，也咧开大嘴哈哈大笑了。笑声中那顾大嫂嗔骂道：“你个死货！叫你接袋子，谁叫你接人的！”就那么一次，我才知道，这一帮男女，在忙碌之中也有自己的快乐。他们需要轻松，也善于制造快乐。能开这种谐而不虐的玩笑，正是劳动者的欢乐表现形式，诗经中有“善戏谑兮，不为虐兮”的诗句，能理解为描述田园劳动的喜悦。甚至能说这正是农民的诗歌，中国的农民并不永远那么古板的。“醉里吴音相媚好。”在人与自然的交流中添加人文因素，互相打趣，制造笑声，给艰涩的劳动抹上润滑剂，是只属于劳动者的精神享受。那一笑，是百花开；那一笑，是山泉淌；那一笑，天仙听到也羡慕。莫怪织女下凡来，还是人间欢乐多。
物业不留闲。前些天这几十个保洁忙得头昏脑胀，听老耿说，好几个女工的脚都冻伤了。那时刻她们很重要，人人都不可或缺。到现在，树叶整体上落完了，路面一尘不染，老实说空一天不扫也没事了。这就把她们一下子清扫得干干净净了！连一天的空闲也不给，用得着朝前，用不着靠后，我们民工就这样！她们其实也是树叶，她们与树叶休戚相关。她们把落叶扫完了，自己也就得走了。是她们扫完了落叶，还是落叶扫走了她们？说什么回家休息，听了都五味杂陈。那个小媳妇，这时该到家了吧？希望她治好自己的冻伤，和一家人快快乐乐过完这个冬天。那个顾大嫂，五大三粗又可亲的女性，应该又在街头与小姑小叔子们打闹说笑着了吧？冬至过了，天最冷时就该回暖了，再见已是春天。 2020年12月29日
【注：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郭成林，退休教师。长期从事语文教学工作。退而不休，按从医学生教导，写几个字，以抗拒脑力退化。有一些文字见诸媒体，每沾沾自喜。
本期责编：刘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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