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天葬

今年没有回家,分享一个青春期故事,与大家天涯共此时。
那是不小心丢了火车票的一年冬天。身边的人都陆续回家了。我跟当时的男朋友逛了好多大街,涮了几天火锅,只想着在他温暖的怀里无节制地过下去。可年关逼近时,他不知动了哪根筋,连哄带骗把我弄去了黑乎乎乱糟糟的汽车站,掏钱买了票和水果,说:“上车吧,回去看看你的妈妈。”
穿着白皑皑的风衣,上了挤满民工有人咳嗽有孩子哭闹的夜班汽车,男友把我的行李都安顿好了,叮嘱司机照顾我云云,车开的一刻,我猛拍着车窗,大叫:“我会想你的!”泪就流了下来。
空气是浑浊的,缩在一张下铺好冷,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二话不说就往我的铺里蹭,把麻布袋也搬了上来,毫不客气。我吃惊地看着他,吃惊的样子应该像只刚出生的白老鼠,他不看我,自顾着躺下了。我腾身而起,挪到铺向外的一角,死死抓着行李,无辜地摆晃着双脚,天什么时候亮啊,这个难民集中营。
就像电影里关键的神秘人物要出场时,会有一道从后面打来的光,顺着那道光,我看见了一张说得上白皙的男人的脸,混在那些布满倦怠与麻木的民工们的脸中,一下就辨认出来了。“你一个人吧。”在我们一见如故的3秒对视后,他温和地说了第一句话,忽然整个乘车的意义改变了,好像不是离难,是兵荒马乱的艳遇。
我不自觉地接过他伸来的手,跟着我的行李被拖到他因为最后一排而宽敞的铺位上。贴近他的脸时,才发现深的眼窝和高的鼻梁是他度假般气质的发源地。那么自然地环抱在一起,没有预热和寒暄,他径直就讲到了自己的西藏之旅。
“10年前,我在上大学,暑假要来了,学校里出了个热闹的招贴,4个中文系女生计划去西藏,邀4个高大健壮的男生当护花使者,后来我成了其中一个。
路上很艰辛,租来的吉普车摇颠着我们的欢声笑语,年轻,冒险,对忽如其来一切的狂想。我们最好奇的是当地的天葬,恰好就碰上了,天蒙蒙亮时,8人鬼鬼祟祟地爬上山的南坡,因为天葬是不被观看的,是禁忌,天葬师在做法,念念有词,飞来的秃鹫撕食着死人肉,灵魂被叼上老天……
一个女孩吓坏了,哇地叫出声来,天葬师猛然转身,杀气冲冲地追过来,可怜的女孩被一个粘满死人血的手紧紧攥住,脸色惨白,几乎昏厥,我们急忙跪着向天葬师求情,打着乱七八糟的手势,把行囊四散地扔在地上,好半天才让他明白:我们只是游客,我们不懂当地规矩。于是,得到了宽容和释放。
第二天,我为那个女孩求了平安符,她成了我的女朋友,7年前分手时,把平安符各撕一半,各走天涯。我们都哭得很伤心。”
他平静的讲述听来荡气回肠,让我不敢问关于他们的后来,因为不会有后来,秃鹫带来的爱情上了天,荒了老了葬在天上。
有那么一段,我们没有对话,偎依着他十指相缠,呆呆看着入睡的昏暗的车,感觉它在不平坦的公路上的不急不慢。
他动人的脸侧了下来:“再过10分钟我就要下车了,家在河源。你呢?”“梅城,还有4个小时。”我轻轻地说着,仿佛叹息。手指相互剧烈地触动了一下,湿热的唇贴在了一起,舌尖轻柔地舔掠,不搅动不挑逗,静默如对别人的蓝桥。
“你可以去我家做客,如果喜欢,还可以留下来过年。”他说着,神情却黯然。
“真的可以吗?现在?”我抚着他的脸,那么不确定地问。
他忽然又没了言语,陷入一个男人的思考或者焦虑,车窗外是一节经过路灯的发白的公路。接着就是逐渐清晰的河源了。
他再关心地紧搂了我一下,我只感到初时并没有的陌生。松开了,他拿上行李,一个简单的骆驼包,一步一回头走向车头,对司机说:“路上帮我照顾好那个女孩,她独自一人,真让人放不下心。”他指着我,我一动不动,车很模糊,他的脸也很模糊。
我闭上眼,听到汽车再次启动,半夜里的寒意最浓。我颤抖着,一次次潜意识里狂奔向他,袭向我的却是一只只想象不出的秃鹫……
天蒙蒙亮了。车内躁动起来,穿鞋的声音,咳嗽的声音。睡好了没睡好的回家的人,出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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