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如作家】王良炬|?||李永江：“一家之副”（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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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纪实性的好文章，作者以朴实的语言刻画了农村的真实生活。读此文的前半部分以为是一篇简单的当家故事，读到后面心情越来越沉重，随着各种细节的渐次展开，人性、社会、责任跃然纸上，人物形象刻画栩栩如生，仿佛感同身受。掩卷长思，百感交集，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李永江：“一家之副”（小小说） 作者●王良炬 李永江七十多岁了，大孙女已经结婚生了孩子。他个子瘦小，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脸色像一张白纸。他没当过“一家之主”，如今还是“一家之副”，他喜欢”清闲”。 在年轻时、中年，家里有两位老人，他无缘”一家之主”这个位置。而二老去世后，他也当不了”一家之主”。他生性恬淡，与人无争，平时都是听婆娘张桂花的，这个家自然由张桂花来当，他成了”一家之副”。不过，他并不感到委屈，觉得挺好，”跟自己当没啥区别。” 李永江的身世其实挺悲惨的，他叫的”爹娘”，并不是他亲爹娘，他是过继到李顺德家的。
李永江出世时还没解放。他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前面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他是母亲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因此小名叫”李老幺”。他父亲在他母亲怀起他不久就去世了，为了几个孩子，母亲一直没有改嫁。可再添一张嘴，日子根本就没法过下去。 看到李永江家的窘境，有一天，他亲幺叔便从二十里外的家里专门赶了过来。他要跟大嫂商量，把老幺（李永江）过继给他家附近的一个堂兄弟李顺德两口子。两口子是裁缝手艺人，家境殷实，心地善良，在当地口碑甚佳。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能生育，无儿无女。幺叔已将幺侄儿过继给他的想法和李顺德谈过了，他十分高兴，当场就答应了，并催促他抓紧去办，因此，他就过来了。 自己家的处境自己最清楚，也只能走这一步了。李永江母亲于是对他幺叔说：“那你今晚就在这住一宿，我要跟三个娃儿说说。明天一早我和你把老幺带过去让人家看看，看人家满意不？ 当时，李永江才三岁，就要与哥哥姐姐分开了，他妈妈并没告诉他实情。李顺德夫妇一看，孩子虽然有点瘦小，但却眉清目秀，自然十分喜欢，决定收为养子。李顺德把李永江母亲叫到一边，给了他一些钱。走了一路，李永江对幺叔也不认生了，幺叔于是带他去门口坝子里玩，他母亲看了他一眼，便恋恋不舍地从后门回家了。
哭了几个晚上后，李永江很快就适应了新家的生活，与养父母建立了感情，李顺德就给他取了”李永江”这个大名。倒是他母亲还是放心不下，隔些时候就来看他，又把他惹哭了，不利于与养父母感情的巩固和加深，让李顺德夫妇有些不高兴。有一次早晨走到李顺德院子对面天还没亮，却见到一只饿狼在坝子里转悠，眼里闪着绿荧荧的光。 李顺德还有一个亲哥哥李顺聪，和一个与永江年纪差不多的亲侄儿李永平。李顺聪老婆生下儿子，孩子一岁多她就病逝了。哥哥就一根独苗，他能去向他要吗？哥哥家穷，两间茅屋，家徒四壁。哥哥去世时，侄儿永平已十二三岁。这时，被养父李顺德送去读书的李永江，已长成一个少年，个子比李顺德矮不了多少。他初中毕业后，就回到生产队。因为有文化，生产队安排他当会计。 在生产队的几年工夫，李永江个头”噌噌”往上长，成了个大小伙子了，有文化，皮肤白净，人又斯文，对人有礼貌，队里的人都喜欢他，夸奖他。队里的大姓是袁家，李家是外姓，只有他们一家，然而，并没人欺负他家，他家也不欺负别人，与生产队各家和睦友好相处。 队里的袁大婆是个热心人，李永江二十岁那一年上半年的一天，她来到李顺德家里，给李永江做媒。袁大婆娘家是邻村张家塆，她将娘家的一个堂侄女张桂花介绍给李永江当女朋友。张桂花三姊妹，她在大，下面有两个弟弟，她家家境可比李家差了不少。张桂花父亲是个石匠，身材高大，人老实，没有多话谈。桂花娘就不一样了，她的话多，心眼也多。个子不高，人们不时会见到她眼角的眼屎，于是赶紧将视线移开。 按照当时农村的风俗、礼节，桂花和父母到李家看了“家屋”，两个年轻人，双方父母都满意，无意见，这事就成了，定了下来。次年腊月，李顺德准备一番后，就让李永江把张桂花娶进了门。 李永江结婚后，家庭架构就搭建好了。这个家，理所应当由李顺德这个老人来当，他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经验丰富。张桂花先后生了四个孩子，前面三个都是女孩，最后一个才是他们盼望已久的男孩。这样，家庭的“羽翼“就丰满了。
在这个家里，李永江是个”接班人”、”继承人”。他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要做的事，是在队里当好会计。在家里，除了与桂花一起照顾孩子外，就是做做家里的自留地。张桂花也知足，由糠箩篼中跳到米箩篼里，以前那种饿肚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虽然李顺德俩口子不再做裁缝手艺了，但一个家四个人都是队里的主劳，凭着精明能干，精打细算，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别人家打谷子前缺粮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在李家。过年时，他家还会杀一头甚至两头肥猪。渐渐地，李顺德成了老人，他家每年拜年酒就固定在一天，正月初四。人们给予李顺德比一般老人要多很多的尊敬。 李顺德个子矮小，小眼睛，人很瘦，穿长衫。他正直，热心，也”管得宽”。与他相比，李永江则不免有些平庸平淡。 李永江一个姐姐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要把在农村谈的女朋友踹了甩掉，就在幺舅家里口无遮拦地说了一些话。不料，李顺德听了竟然跑去那女的家里“告密“，后来还随女方去解决这件事的现场”作证”，令李永江这个外侄十分被动难堪。而李永江另一个姐姐的女儿结婚后因病去世了，李顺德又不顾年高，天气炎热，步行数十里去送外孙女最后一程，显得有情有义。 后来，李顺德他们那里的农村，兴起了评”万元户”，而且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就真出了一个”万元户”，是做挂面生意的。李顺德一家的收入，肯定不能跟”万元户”相比，因为缺少一个像样上规模的产业、生意，就不会有大的收入。但李家的情况，在一个院子，一个生产队里，特别是综合起来看，是走在前面的。尤其为人称道的，是屋子里总是干干净净的，一家人很和睦，老爱小，小敬老，又都勤快。李顺德夫妇上了年纪后，也不想在家吃闲饭，而是买来竹子，划篾条编折子来卖，想方设法增加家庭收入。两个老人既不喝酒、抽烟，也不喝茶、打牌，堪称”模范老人”。 李顺德夫妇两个都是活到八十多岁，将近九十岁才去世的。李顺德老婆先去世。两个老人去世后，这个“一家之主”的职位就正式结束了”过渡期”。因为在他去世那一年，他已瘫痪，无法履职了，由儿媳桂花代为行使。这个位子本来属于李永江的，可他性情恬淡，不想当这个”官”。他和桂花俩口子感情很好，平时干活外出都是寸步不离，他什么都听桂花的，自己很少拿主意。对此，人们嘲笑他，说他是”?耳朵”（四川方言），而他则不以为然，报之一笑。他想，俩口子谁当不是当呢！有一次，他一个堂哥在酒桌上就直接说他，“不能啥都听婆娘的，女人当不了家！”在旁边的桂花听了，心里感觉很不舒服！实际上，桂花对永江很好，没有家暴，没有欺负他！
李永江家庭的航船，驶进了新时代。新陈代谢，推陈出新，李永江的小儿子李世成，转眼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英俊潇洒的青年。人们习惯于把他名字中间的”世”字去掉，直接叫他”李成”。后来，李成的三个孩子全部都是两个字的姓名：”李阳”、”李月”和”李星”。这是李永江起的，有点”招娣“的意味，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带把儿”的李星给盼来了。 李成不仅英俊潇洒，还很强壮，有力气，他小学毕业就没再读了。到了十八九岁，就按农村风俗，有了对象；二十二岁，就结了婚。他的对象叫刘小娟，很漂亮，与李成是郎才女貌。 虽然李成从小受父母宠爱，但结婚后，他还是决定离开小娟，跟随二姐二姐夫，到山东的建筑工地上去打工。他本是个聪明人，几个月的时间，不仅适应了建筑工地上的打工生活，而且建筑活也学会了，由一个生手变成了熟手，挣的钱越来越多。 唯有寂寞最难排解。他是一个结婚不久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啊！况且，人又长得那么好看！在打工的第三年，他便勾搭上了工地上一个做小工的少妇阿芬，早已把小娟抛在脑后了。 过年回家的时候，他把阿芬带回来了，可是，又不敢带回自己的家。只好带她到二姐家里。二姐也不敢收留，怕走漏风声，又把阿芬送到街上一家旅馆里住下，李成偷着去幽会。 张桂花听二女说了这个情况，就背着小娟，把李成拉进自己的房间，关好门，问他情况，可李成却不愿多说。张桂花于是轻轻地说了他几句：”你是结了婚的人，做事要稳重，有分寸，负责任。”谁知李成却显得很不耐烦：“我的事不要你管！”她便不做声了。她担心若吵起来，小娟听到就麻烦了，她还不闹得天翻地覆！ 小娟最终还是听到了风声。这个时候，李成已回来两个多月了，两人又无比温存缠绵。听到这个消息，她有些吃惊，甚至不相信！她显得很冷静、理智，她要把李成的心拉回来，她有这个自信。
小娟找到婆婆张桂花，问她：”妈，您知道这件事吗？”张桂花则劝她：”那是捕风捉影没有的事！你要相信李成，不要东想西想！”小娟既已选择原谅李成，拯救婚姻，于是就主动从自身找原因、不足，加以改进。她想，出现这种情况，两人长期分离是重要的原因。因此，她想今年跟着李成一起去，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陪着他。过了几天，她又找到张桂花说：”妈！我想跟着李成一起去他工地，在工地上做零工。家里阳阳就交给您和爸带了！辛苦你们二老了！”谁知，张桂花一听小娟要跟着去工地，把孩子甩给她们两个老的来带，就连忙说：”不行！不行！家里活多，里里外外。我和你爸上年纪了，身体又虚弱，还有病！ 这个不行！”小娟无奈，只好一个人留在家里带孩子。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后来，两人离婚后，小的两个判给李成，李成出去打工，张桂花还不是给带了两个小孩。而小娟没去工地，李成的这“病”也就一直治不了！而小娟一个人在家里，也逐渐变得心灰意冷起来，开始去打麻将打发时间，婆媳之间也开始产生矛盾，并且日渐显露、激烈，最后公开化。按农村通常的情况，都要超生二胎，而小娟由于两口子感情不好，生了大女阳阳后，隔了八九年才又生了老二月月，抱着对婚姻的最后一点希望，两年后又生了星星，一个儿子，虽然实现了为李家传宗接代的梦想，按理是大功臣，可这时李成已无可救药，小儿子的降临，最终也没能保住一个家庭。 李成对小娟，最开始是哄、骗，认错：“宝贝儿，我错了！下次不敢了！相信我！”继之以嚣张，认为这是一种荣耀！最后则是我行我素，唯我独尊的样子。吵架、打架，又有什么用！小娟心已如一潭死水！最后，她下决心离婚，放开李成！而张桂花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说：”我家李成又不是找不到对象！”李永江则是坚决支持张桂花，紧紧跟随张桂花，认为小娟不对，儿媳当得不好！ 最后，两人悄悄去离了婚。阳阳判给小娟抚养监护，月月、星星两姊妹则判给了李成。最后，由李永江、张桂花照顾。
快到二十岁时，阳阳恋爱了。到了二十岁，阳阳结婚。而月月、星星则还是小孩。月月十来岁，星星不到十岁。李永江和张桂花照看两个孩子确实吃力，家里事多，活路多，人又上了年纪，又有病。家里条件差，热天天热，蚊子多，两个小孩睡不好，有时又到街上姨妈家去，惹奶奶生气，有时又受同学欺负，因此，两个小孩心里很憋屈，奶奶一骂，有时就会顶嘴。有一次，月月还割腕自杀，幸亏李永江发现得及时才没出大事。 一天晚上，小娟正在加班。突然，兜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小娟家在老家街上的三姐告诉她：”月月星星两姊妹都不想读书了，老师说他们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去学校了！”她下班后，赶紧打电话给李成。李成在电话里气冲冲地说：”看老子回去不揍死两个狗日的！”李成很快就要从工地上放假回家过年了。小娟真的有点担心他毛手毛脚的，不知轻重，万一把孩子打伤咋办？她告诉李成：”孩子正处在叛逆期，你这个父亲不要乱来哈！” 李永江家的房子，已经拆来修成了楼房，但显得有些凌乱，地上有些干的草草，没人打扫，呆在屋里，人有点局促不安的感觉。现在，李永江家肯定不缺钱，不是贫困户。但在院子里、生产队里，有好些人家都走到他家前面去了，修起了漂亮的楼房，且洁净，家庭和睦。 一个院子里的人，到了下午，还是爱来李永江家坐坐，摆龙门阵。他家邻居林全是个主角。以前他不爱说话，现在，他已是一头花白头发，喜欢发表意见，说出自己的想法，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和他坐一条长板凳的，是他老婆。他俩口子在家带孙子，儿子俩口子在外面打工。这天，大伙儿在议论小娟打电话回来的事。林全说：”就不让月月、星星接小娟打回来的电话，他们两个已经判给你们了！“李永江听了则默不作声。他已经习惯了邻居们对他家事情的评头论足，已习惯了沉默以对。 王良炬2020年12月1日北京
作者简介
王良炬，四川富顺人，博学多识，现在北京做事，闲暇之余喜欢文学创作。现为自贡市作协会员，在《四川日报》《四川工人日报》巜四川农村日报》《自贡日报》《富顺报》等媒体上发篇文章百余篇。
【相如作家】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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