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文学.征文】颍东.马路||父爱如盐亦如刀

点 击 “颍 州 文学” 关 注 我 们 吧!2020159期 总第159期父爱如盐亦如刀
文/马路
如果要我说出人生中第一眼看到父亲时的印象,简直就是一片空白,或者说,直到今天,我才蓦然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那种印象。记不清父亲是否抱过我、逗过我,或者扯着我的小手在村子里走上两圈。好像没有!父亲是那种不苟言笑而又十分注重礼节的人,他在外面做任何事情看起来都是谦恭有礼,而对于家里人,包括我们弟兄三个却是既严厉又严肃。要求既高,失望就多,所以我们得到的更多是批评而少有褒扬。幼年的我们,是惧怕父亲的。后来我上了初中,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判断,我把父亲的一些作风归结为“家长制”和“一言堂”。有一次跟父亲吵架,我甚至把这些话大声吼了出来。父亲很生气,觉得尊严和权威受到了挑战;但也很意外,才意识到我已经长大了,又有些许无奈。父亲有他一套为人处世的准则,也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我们。比如,骑自行车,离村子还有一里地就要下来推着走;遇见长辈必须下车打招呼,且要按辈分先尊称再说话,否则就是没礼貌,不恭敬。吃饭的时候要安静,不能敲碗,不能随便说笑;就连放屁也不能恣意为之,要悄无声息地放,更不能故意放得震山响……总之规矩很多。在他面前,我们少有大声说话,不敢自我表现,更不敢做出一些非分之举。他就像一个全能的导师,目光冷峻地指导着我们的言行举止,教给我们待人接物的一些规则,却又不容质疑和反驳;他与孩子之间的交流是单向的,他是一条河的上游,我们是下游,他只是在输出,我们只是也只能被动接受。父亲于1951年5月1日未满19岁入伍,同年10月25日随大部队趟过冰冷刺骨的鸭绿江进入朝鲜,属于第二批入朝的志愿军战士。他所在的部队是驻扎在朝鲜马答山的15军44师131团炮兵营无座炮连。所谓的“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父亲说那只是鼓舞士气的宣传口号,他们过河时为了避开敌机的轰炸,就选择夜间行军,又为了不发出声响,所有驮运辎重的马匹四蹄都被裹以棉布,而战士则是一个接一个地拽着马尾巴趟过鸭绿江的。这说来有些匪夷所思,却是那个年代战争的真实样子。朝鲜腊月的气温非常低,且又经常下大雪,白天一仗打下来,硝烟弥漫,热气腾腾,到了夜里零下三四十度,真正是滴水成冰。没有水喝,就找弹坑里留存的一些积雪挖到杯子里融化后解渴。弹药浸泡过的苦涩冰冷的雪水就着坚硬的压缩饼干,很多人的生命就是这样延续下来的。当然,父亲一生中他最为自豪的一件事还是“试炮”。朝鲜战争第三战役时,他们所在部队缴获了一门美国大炮,叫755无后座力炮,但没人会打。父亲高小毕业,算是有文化的士兵,任务就落到他头上。作为副炮手的他反复揣摩研究,凭感觉试打第一炮,居然取得了成功。每每忆及此事,一向严肃的父亲脸上都会掠过一丝隐然的满足和骄傲。然而由于长期在冰天雪地作战,父亲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的痼疾,转业后到处求医也未能根治。冬天的夜里,父亲会因为关节疼得无法忍受而不得不下床来回走动,一次次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一次次我们却是无计可施,爱莫能助。然而父亲有他的逻辑,再怎么困难,他内心深处对于现实社会的痛切和隐忍,从来不在孩子面前流露出来,更不会在公众场合稍有表达。父亲心里有大孝。祖父去世早,他对于祖母的孝,几近于“愚”的程度。祖母以99岁高寿离世,无疑与子辈孙辈无微不至的孝敬有关。记忆中七十岁以后祖母就不自己开伙了,而是在四个孩子家“轮着吃”了,每家一替五天,却也并无多少麻烦。一般父亲会记着哪几天祖母要轮到我家,就提前赶回来,带着我们,用架子车把行动不便的祖母从二伯家拉到我家。祖母身体好,中午晚上每餐喜欢喝两盅。父亲就亲自陪着,吃饭前先把祖母的碗筷很恭敬地放好,然后再搀扶祖母坐到藤椅上,娘俩就那样优哉游哉地享受着一段安静从容的美妙时光。父亲心里有坚守。那一次的经历的确让我达到吃惊的程度。有一年的麦季,午收大忙,上高中的我也赶回来帮着父母收麦。那时候都是分田到户,大家各干各的,我们家场里的麦子已经碾了一遍,需要翻场晾晒之后再碾两遍才能起场。干活的时候我与二哥小声闲聊,针对当时社会上非常普遍的“官倒”现象表达不满,也算是针砭时弊吧。未料我们的窃窃私语居然被父亲听到了,他疾步蹚过大堆麦穰,来到我俩面前大声呵斥道:你们两个,说的什么话,住口!其语气之严厉令我们哥俩登时脊冒冷汗,噤若寒蝉。我知道父亲的脾气,作为革命队伍培养出来的普通一分子,他可以为此付出代价,却不允许旁人尤其是自己的孩子,对组织表现出半点的嘲讽与亵渎。那是一代人的印记,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父亲身上顽固地保留着那种顺逆自安、平淡从容的人生态度。1990年我第一次出远门上大学,父亲坚持要送我去学校。那时从太和至马鞍山长途客车得走一天半,中间还要经过芜湖轮渡,在芜湖住上一夜,次日才能到达学校。我知道家庭的难处,父亲东挪西借,已经为我缴了一大笔学费,为了省钱,就不想让父亲送我,然而话还没说完,父亲已经先出门了。一路上爷俩挤在一排座位上,竟没有多少交流——从小到大,父亲过于威严的教育方式导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在他面前,我们不敢说话,也找不出更多更好的话题,而父亲呢,一贯是“父道尊严”,不苟言笑。现在想来,那一路颠簸,爷俩仿如路人。次日中午到达学校,很快就有学生会中老乡带着我办好了入校手续。其时已经十二点多了,我手里刚刚拿到的饭票可以到食堂打饭了。我想带父亲一起去食堂,他却摇摇头,说家里活多,要尽快赶回去。我说回去也要吃饭啊!然而父亲却没有跟我更多解释,也没有更多交代,甚至连我的寝室都没去看一下,背起他的帆布小包转身就走了。我知道倔强的父亲不过是想给我省下一餐饭票。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在烈日下越来越远,那一刻,首次站在异的土地上,我忍不住哭了。父亲在确诊肝癌晚期之后,我和二姐在医院里本想瞒着他,以免他遭受精神上的更大打击。但这个小动作却被父亲轻易看穿了。有一天晚上在医院的病床边,父亲平静地对我说,你们也无需瞒我,我也知道自己的病状,因为我年轻时就得过肝炎,所以这一次,癌症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不要紧,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也不怕……那种语气,那种洞穿世事的泰然神态,让我第一次在父亲身上感受到一种震撼。父亲寻常很少跟我们交流,然而他的内心深处有大火熊熊燃烧。父亲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尽管肝部被疾病折磨的疼痛难忍,但他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痛苦的模样。他坚决不用杜冷丁止痛;他跟同村的年轻人在树荫下打麻将,谈笑自如;他坚持自己上厕所,不要我们搀扶;他甚至趁着身体反应不大的时候,还垒好已经倒塌半边的猪圈……到今年12月10日,父亲去世就已十八周年了。当我写下这些文字,忽然觉得,一生严厉的父亲当年好像并没有留下什么,却又什么都给了我们;我们寻常觉察不到,却又时时处处感受到它的存在。或许,这就是属于我们的父爱吧。那种爱就像盐,给当年贫瘠清苦的生活添加些许令人惊喜的滋味,却也不经意间洒入生活的创口,让我们感受到那种尖利的蜇痛。那种爱又像刀,让我们望之凛然,心生畏惧,却又时时悬于思想的头顶,感受冷峻的威压,砥砺着我们在浮躁且苦涩的人生之旅中奋然潜行。
2020.6.15.于省一斋
作者简介:马路,字无缰,号省一,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本期审核/编辑: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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