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们:
今天的新故事,暂名《灯生阳隧火》。
民国风的,这个尝试有点儿冒险,希望你们继续支持酒儿。
1
阿爹给珠珠盖上红盖头的时候,反复叮嘱道:“拜了堂之后,喜娘会送你到小别居,到时候你可千万打起精神来。”
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图纸,指着东院门的一个狗洞道:“趁没人的时候,就从这里钻出来,小桃会在外面接应你。”
珠珠皱着眉头为难道:“阿爹,我最近吃胖了,万一钻不出去怎么办?”
阿爹急了,骂道:“你个挨千刀的,平时叫你少吃点少吃点,你非不听,关键时刻给我出岔子。”
小桃连忙道:“福叔,没事的,我到时候在外头拉一把就好了。”
男人叹了口气,软下语气来,温声道:“珠珠,阿爹收了温家奶奶的钱,实在是没法子了,你只要撑过了今天晚上,一切都好办了。”
今天是杭州城里最大商贾之家郑家少爷娶亲,娶的是前道台大人家的千金温令意。
从小定下的娃娃亲,本是官商两结的好亲事。
可是却出了岔子。
温家是大清的老官家,骨子里那股迂腐守旧的老底子思想一点没变,临到关口反悔了。
温家奶奶大骂丈夫:“你以为这还是大清朝吗?如今是民国了,有钱的叫爹,没钱的叫孙子,你一个倒台的道台官,在这里摆什么臭架子。”
老头子鞭子一横,死活不让女儿出嫁。
温家奶奶没了法子,眼瞧着迎亲的队伍就要到门口了,急得团团转。
不料,转头就在西厢房的小院子里,抓到了正在偷吃贡品的珠珠。
2
好家伙,这小丫头边吃贡品边跟菩萨讨饶,嘴里的云片糕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道:“做菩萨真好,每天都有这么多好吃的吃。”
温家奶奶皱了皱眉头,一旁的丫鬟上去就要抓人。
“好你个死珠珠,一天到晚就知道偷吃东西,这里头的贡品也是你一个下人能吃的?”
珠珠被逮了个正着,慌里慌张地将最后一口云片糕塞进嘴里,低着头站在温家奶奶面前。
本以为会挨顿打,可没想到温家奶奶语气异常柔和,拉过她的手,宽声道:“你叫珠珠,倒是个软糯的好名字,是谁家的孩子?”
一旁的丫头接过话道:“是后厨福叔的女儿。”
温家奶奶意味深长道:“倒是个娇养的,一双手比小姐还柔嫩。”
福叔是温家的家生子,珠珠是他唯一的女儿,平日里舍不得她干粗活,还送她去新式的学堂上学。
只可惜,这孩子生来不开窍些,总统上了三四年学,认识的字还不到一箩筐。
福叔匆匆赶来,连声道:“奶奶莫生气,都是我没管教好孩子,这里的贡糕,我随后就买来补上。”
温家奶奶笑眯眯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让这孩子先走,我这边有件事情要和你谈谈。”
3
福叔一颤,这位温家奶奶从前也是簪缨世家的小姐,后来嫁到了杭州城的温家,是个厉害角色。
她相公温丛良原先也是正三品的官儿,民国新建那会儿,不少前清官都上断头台,入了新政府的大狱。
可温丛良最后却安然无恙走了出来,全靠这位奶奶四处周旋。
“你也知道,我家老爷是个老古板,我们一家子明日就要上北平去投靠亲戚了,这亲如今是结不成了。”
福叔顿住了。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温家小姐是嫁不成了,但是现成的却有一个好人选。
代嫁的戏码,珠珠从前只在戏本子里见过。
她用自己本就不大聪明的小脑袋瓜子一想,戏本子里那些小姐都有自己的意中人,意中人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而将嫁的那个男人却丑陋无比满脸麻子。
小姐要跟着意中人私奔,这时候,就会有个代嫁的丫鬟出来。
而现在,她就是那个倒霉丫鬟。
4
福叔将一把短刀塞进珠珠的袖子里,轻声道:“这把刀你带在身边,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好防个身,知道吗?”
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外头到处都在打仗。
温家奶奶明面上说着是因为守旧,不想女儿入商贾之家,实际上心里也明白,这杭州城恐怕是不宜久留了。
温家举家离开杭州去北平,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风声。
家里临时的佣人都遣散了,只剩下些家生子压着卖身契的还在。
福叔摸了摸女儿的头,道:“阿爹拿了钱,明日就带着你和小桃离开这里。”
珠珠非懂似懂地点了点头,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花轿。
郑公馆建在老江边,抬轿的轿夫沿着苏堤绕了好大一个圈圈,沿途锣鼓喧天沸反盈天,看热闹的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她在轿子一颠一颠的晃荡中慢慢睡去了,“咯噔”一声落地的时候,才猛然惊醒过来。
珠珠听见喜娘在外头叫唤道:“新郎官儿来了呀。”
说着就“咚咚咚”敲了三声轿框,低声唤道:“小姐别害羞,把手递出来。”
温家小姐没有哥哥,若是有,今个儿该由哥哥牵着出去。
她慌里慌张地将手递出去,隔着盖头看不清外面的景象,胡乱一抓,抓住了一只瘦削的手。
或许是她抓得太用力了,郑杭生微微皱了皱眉。
喜娘看见郑家少爷那只白净的手,被握得通红,不由提醒道:“小姐,您放松点儿。”
珠珠一慌,拽得更紧了。
5
郑杭生牵着她下了轿子,人还没站稳,耳边忽然传来两声枪响。
响声震动天际,四周群鸟散尽。
珠珠一哆嗦下意识退了半步。
“莫慌。”
一只手落在珠珠的肩膀上,将她往后一拉。
“郑先生今日大婚,怎么没叫上我,商会特地派我过来给先生送礼。”
郑杭生温和道:“郑家小门小户,怎敢劳动铃木先生,若是不嫌弃,就请进去喝杯薄酒吧。”
珠珠听见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这位铃木先生是个日本人,郑家和他有生意往来。
她听阿爹说过,日本人此前在东北打仗想抢我们的土地,是大大的坏人。
来人似乎并不满意,目光看向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调笑道:“先生今日缺席商会大议,究竟是为了娶个多漂亮的姑娘?”
说着就想伸手去掀珠珠的盖头。
郑杭生面色一冷,出手在他腕子上不轻不重一敲,以示警告。
“铃木先生,嫁娶在中国是头等大事,新娘子的盖头只能由我来掀。”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话调里也叫人听出了威胁。
铃木南倒也识相,退了一步,道:“是我唐突了。”
珠珠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牵着他的手已经汗津津了。
正向抽出来擦一擦,却反被一握。
郑杭生低声道:“走吧。”
6
好不容易挨过了拜堂成亲这些繁文缛节,喜娘送她入了小别居,四处张望了一番,低声道:“我现在帮你支开下人,一会儿你记得往东院门跑,千万别弄错了。”
她紧张地点点头,道:“我有点口渴。”
喜娘指了指桌上的壶道:“自己倒点水喝,我要走了。”
珠珠掀开盖头,入眼就是一个老式挂钟,钟面指向正八点,发出了一声悦耳的鸟叫声。
桌子上摆着数十样糕点,全是她没见过的。
瞬间,她将阿爹的话全都抛诸脑后,开始专心致志吃起糕点来了。
吃了两口觉得口渴,仰头就喝干净了壶里的水,喝完了才品咂出滋味来。
这壶里不是水,是酒。
新婚的合衾酒,就这样让她给干完了。
小桃在外头等到了半夜,也没从狗洞里等到人,和福叔一合计,这傻孩子一定在里头遇上什么难事儿了。
两人在外面急得团团转,里头的珠珠吃饱喝足已经睡着了。
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她睡在一大堆点心糕饼里,张口就有好吃的掉进嘴里。
第二天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床沿边坐着一个男人,正皱着眉头看着她。
而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整个房间都是被她霍霍的痕迹。
桌子上床上,全是散落的糕点。
7
“温令意?”
珠珠点点头,小心翼翼道:“是我。”
郑杭生忽然笑了笑,将地上的酒壶捡了起来,低声道:“要不要喝点醒酒汤?”
珠珠一颗心跳得飞快,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谁曾想起身太快,袖子里的刀掉了出来,哐当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她讪笑两声道:“你要吃苹果吗?我给你削皮。”
这种拙劣的谎言,显然不太行得通,郑杭生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短刀,慢声道:“我爹娘不在杭州城,你今日也不必早起问安,若是想家了,我差人送你回去。”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局促道:“不…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四处逛逛就好了。”
他温和一笑,吩咐外面的丫鬟送水进来,转头又道:“那好,一会儿让库房给你支取银子。”
珠珠的眼皮子跳了跳,心里想着还有这等好事。
误打误撞代嫁了人,对方还是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少爷,吃饱喝足还有钱拿。
主要是这少爷看起来也不怎么聪明,没看出来自己是个假的。
8
两个小丫鬟进来收拾屋子,看见满屋子狼藉,纷纷红着脸偷笑。
珠珠接过热毛巾,擦了把脸,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发现偌大的郑公馆人少得可怜,除了一个管事的,就只剩下两个使唤丫头,和一个后厨嬷嬷。
管家将一袋子银元递给她。
“太太若是想出去,门口有车,随时吩咐就好。”
她这才发现,昨天阿爹真是白担心了,要是自己真想逃,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只是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她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
阿爹一直教导她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
现在好了,骗钱骗婚,她都干了。
想了想,她还是将手里的钱袋子还给了管家,寻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就溜出了公馆。
刚一出来,就被潜伏在附近的阿爹拉住,一顿臭骂。
9
“你的脑子被浆糊黏住了吗?我和小桃在外面等了你一个晚上。”
珠珠没说自己昨晚是误喝了酒,只道:“那先生人很好,并没有为难我,今早还让我支取银子,但是我没要。”
小桃骂道:“你陪了人家一晚上,还没要钱,这生意着实是亏了。”
阿爹瞧她连衣裳也换了,紧张道:“昨晚…晚上发生了…那人…那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珠珠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男女之事未通,支支吾吾半天,脑子里只剩下公馆的糕点真好吃,别的忘得一干二净。
小桃警惕道:“咱们快走吧,我今天早上听说昨天郑公馆来了不少真枪实弹的日本兵,看起来吓人得很呢。”
阿爹也道:“杭州城要大乱了。”
珠珠心里一慌,一时间脑子里想的竟是郑家公子,真要是乱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提前知晓消息。
“快走吧。”
阿爹拦了辆黄包车,一路直奔钱塘码头。
珠珠想起昨天那两声枪响,心中觉得不安。
小桃瞧她出神,疑惑道:“你怎么了?”
她犹豫道:“阿爹,我想回公馆去看看。”
福叔呵斥道:“发什么疯,现在回去做什么?”
珠珠心中寻思着,那少爷看起来并不聪明的样子,府中人又少。
她去提醒他一声,早些逃命去吧。
说着就要下车,老爹拗不过她,只得由她去了。
10
珠珠一口气跑回公馆,门口果然站着两排日本兵,个个手里拿着刺刀。
顿时,她双腿有些发软。
好在这个时候,管家看见了她,连声道:“太太,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呀,里头来了客人。”
正堂站着一个穿着明黄色军装的男人,桌子上压着一把枪,枪口朝外正对着她。
珠珠走了进去,小心翼翼道:“我回来了。”
男人转过头,轻笑道:“藏着掖着娇妻不肯让我们见见,原来还是个未张长开的小姑娘。”
郑杭生伸出手,朝她温声道:“令意,过来。”
珠珠走到他身边,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
一贯,她做了亏心事就容易心虚。
“铃木先生,我的妻子您也见到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的目光落在唯唯诺诺的珠珠身上,开口道:“昨日商会大议你没来,今日我请郑先生和太太去戏院听曲儿,您总该赏脸了吧。”
郑杭生温和道:“好,待我的太太去换件衣裳,随后就到。”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公馆里瞬间安静下来。
郑杭生看了眼桌子上的枪,朝着珠珠冷声道:“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第一章完)
酒儿:新的一年,想写些不一样的东西,算是给自己的突破。你们要一如既往支持酒儿呀。晚安了,亲爱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