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敏芳|记忆里的“零食”《大文坊》散文选刊(总437期)

骆敏芳,曾用笔名雨寒、夏夜凉风,中文本科,语文教师,福建人。爱好写作,部分散文曾发表于《福建教育》《邵武文艺》《邵武报》等。喜欢散文,更喜欢诗歌,曾流连于诗歌间,不想自拔。
盼望着,盼望着,过年了,过年了!送走子鼠,迎来丑牛,万象更新!
逛超市、买零食、放烟花、收红包,这就是现在大多数孩子的年味,这样的年味在我看来过于形式,过于无趣。我生长在一个闽北的小山村,八十年代出生的我经历了农村生活的清贫,但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农村里家家户户的蒸炒煎炸却让我印象深刻,它深深的诱着我的眼,缠住我的脚。其中制糖人亲手制作的麦芽糖更是留存我记忆长河中一颗最璀璨的明珠,那黏黏的糖含着童年的甜蜜,更唤起了我对于童年的记忆。
小时候吃的麦芽糖来源主要有两种途径:一种是走街串巷的卖糖人卖的,一种是请制糖老艺人在家亲手制作的(我爷爷就是其中一个制糖老艺人)。
“叮当、叮当……”的声音从村头老远的公路上飘来,一个挑着担的卖糖人徐徐走来。一身灰布衣服,一双布鞋,扁担在肩上一摇一晃。担子的前一个箩筐里装着方块状的麦芽糖,白白净净,后一个箩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用麦芽糖兑换来的物件。“买当当糖喽!”一声吆喝吸引了一群人的围观。因为麦芽糖在卖糖人的锉刀间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所以我们也自热地叫它“当当糖”。一大群孩子闻声而来,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全都拥到了担子边。“别急,别急,都有都有!”卖糖人笑着说,“回家拿钱或拿东西来兑换。”“拿什么东西换?”“凉鞋呀,家里值钱的东西呀,都行!”一听到凉鞋,我便“嗖”的一声蹿回了家,床底下、橱柜里,翻箱倒柜,可就是没找到一双破凉鞋。这怎么办?“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如同地狱里的小鬼一样抓走了孩子们的魂,孩子们怎能受得了这般诱惑?于是我拿上一双妈妈在那年夏天刚买的新凉鞋,飞似的冲了出去。
“给我来一块!”“大一点嘛!”一块乳白的拇指头大小的当当糖握于手间,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真甜啊!那甜味赛过我吃过的最甜的糖,它软软的、糯糯的,一点也不粘牙。“我也要一块!”隔壁邻居家的男孩从家里的橱柜里随手拿了一个瓷瓶。卖糖人一看到瓷瓶,眼睛瞬间发亮,嘴角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可以换,给你一块大的。”他用锉刀锉下一块大的递给男孩。果真一块超大的,大概小孩半个手掌那么大!我们羡慕极了,赶紧围着那个男孩,真希望自己吃完后,他还没吃完,能留下一点分给我们吃。就这样,我们一群人一边拿着当当糖,一边玩耍去了,我们的玩笑声在村头和村尾洋溢着。现在想来那个卖当当糖的粗布商人卖的不是当当糖,而是让人“上当”的糖,如果被妈妈知道我是用新凉鞋换了那么一小块当当糖的话,妈妈一定会让我的屁股开花的。如果隔壁邻居男孩现在还能回想起用瓷瓶换糖的事,他一定会捶胸顿足,后悔莫及。他兑换的瓷瓶可是祖传的青花瓷呀,它的价值远胜过了麦芽糖的千万倍。
卖糖人的当当糖就是这般勾走了孩子们的魂,而家里制糖老艺人亲手制作的麦芽糖,却留住了孩子们的心。深褐色的麦芽糖在麦芽糖老艺人——爷爷的手里,那么一挂、一拉、一绕,慢慢地变色,深褐色变得黄白,黄白变成了亮白,一大团一大团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这种祖传的制作麦芽糖的工艺可繁杂了。首先要选用上好的麦子和糯米。麦子要圆而饱满,在制作麦芽糖的前五六天就要准备好。先将麦子浸泡一夜沥干,装入一个木制的箱子。麦子静静地躺在箱子里,爷爷像伺候婴儿一般每天细心的照料着它们,给它们淋上少量的水,喝了水的麦子长出了嫩嫩的、绿绿的芽,芽儿慢慢长长,待四五天后芽儿长到四、五厘米长如满月孩子的头发时,就将还未长出真叶的麦芽取下,再将其切细捣碎待用。然后泡发糯米,糯米浸泡几小时后,放入农村特有的蒸饭木桶,在柴火灶里煮熟。糯米煮熟后凉到大概60度左右,也就是稍微有点儿烫手,将它倒入锅中,那是一口极大的锅,大的像女娲补天时冶炼五彩石的锅,仿佛锅里可以容下无穷无尽的东西,然后将捣碎的麦芽平平的铺在糯米的表层。细细的柴火在柴火灶里星星点点般的慢慢的燃烧着,而盖上锅盖的糯米和麦芽经过一晚上柴火的慢焐后开始自然发酵。糯米和麦芽相互吸收、融合之后产生了黄而稠的液体,将液体装起,这就是麦芽糖发酵的关键东西,相当于现在的“酵母”。“酵母”如果能在清水里凝结成水珠,那就可以用了。再将其倒入锅中,改为中火搅拌,大根的柴火在“噗哧噗哧”地燃烧着,锅里黏而稠的东西也开始咕咚咕咚地冒着,一个个气泡忽大忽小,忽起忽落,可爱极了。
在“酵母”的催发和爷爷的搅拌下,锅里的浓浆开始发生变化,越来越浓稠,颜色也越来越深,待颜色变成深褐色时,麦芽糖糊差不多就熬好了。呆在一旁的孩子们早已急不可待,还未等爷爷将锅里的糖糊装起,一根筷子已伸入锅中,卷起一个大大的糖球,球尾拉着丝,仿佛总也拉不完,只好将小嘴凑过去,抿上一口,口水和糖糊黏在了上唇和下唇之间,黏的小嘴再也张不开了。还是得请妈妈帮忙,用力将糖丝扯下,然后我们就一人一根筷子,筷子上一人一个糖球,玩去喽!
待大团的麦芽糖糊冷却至四五分左右,爷爷则要亮出他的制糖手艺了。他先将大团、柔软的麦芽糖糊挂在木制的糖钩上,准备拉糖。糖钩上的糖一垂下来,就用木棍将它绕起,再用手将糖从糖钩上拉出拉长,将拉出的糖回旋似的再绕回糖钩,这一挂一拉一绕的反复动作是那般的熟练。在爷爷的手里,深褐色的麦芽糖慢慢地发生变化,越变越浅,由开始的深褐变浅褐,浅褐色变化为黄白色,黄白色又变为亮白色。亮白色的麦芽糖在厨房瓦片间斜下的阳光的反射下熠熠闪光,那光比世间任何一种光彩都亮。拉糖完成了,再看看爷爷,已经满头大汗。接着妈妈们把成型的麦芽糖先搓成条状,再用菜刀切成拇指头大小的棱形,最后搓圆。再裹上米花(糯米煮成米饭后放在竹篾编成的竹扁里晾开,然后拿至楼顶通风的地方,待冬夜的霜冻悄悄来临时,它们将这些如珍珠般的米饭冻成了一粒粒强而壮的“白米小子”,再将这些受冻的“白米小子”和洗净的细沙炒制,“白米小子”开始膨胀,圆润,脆香),米花贴着糖球,一个个穿着白色绒球衣服的米糖便做好了。拿上一个塞进嘴里,白色米花的脆香和糖的甜香在唇齿间跳跃。那种滋味,只有吃过的人才懂。
麦芽糖的做法不仅如此,农村的人将它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由麦芽糖衍生出来的炒米糖(我们当地人都叫炒米)就更好吃了。制作炒米首先要准备好的食材是花生米、芝麻、玉米(或由沙子炒制好的米花)和少量麦芽糖。先要炒制花生米,一盘花生米倒入锅中,加入大根柴火,柴火尽情燃烧。花生米在火焰的温度下开始蹦哒,锅成为他们的蹦床,它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快乐极了。慢慢的,穿着浅红色衣服的花生米换上深红色衣服,这时火候要减弱,否则它们容易变焦了。花生的香味自锅里扑面而来,我们踮着脚,将脑袋凑到灶台边,真想扑上去抓上一把放进口中。可妈妈不容许我们有这样的想法,一是怕烫着我们的嘴,二是这材料可是为糙米而准备的,不能就这样吃完了。接着将炒好的花生米倒进一个用竹篾编成的筛子里,筛子中间有极小的洞。妈妈将筛子快速转动起来,花生米纷纷跳起了舞蹈,跳着跳着他们洋洋洒洒的脱下深红色的纱衣,露出白白胖胖的身体。那些薄薄的衣裳像秋风扫落叶一般飘落于大地,而这些脱了大衣的圆圆胖胖的花生米可是做糙米的最好材料。不过,小孩子们是受不了这个诱惑的,等妈妈转身去取容器装盘时,我们的小手悄悄地从塞子里抓上了一大把,快速塞进嘴里,满满的花生米,全然不怕被噎着。接着就轮到爆发玉米了,“噼哩啪啦”一粒粒玉米在热锅里迅速地膨胀,发出比交响乐还动听的响声。那狂欢交响曲吸引了许多孩子们来围观。“砰”!一个个花般的爆米花爆出了笑容,那笑容真美!然后将玉米爆米花(或炒制好的米花)和花生、炒好的芝麻以及适量的麦芽糖全部倒进锅中搅拌,他们互相融合,粘稠成一团。黄黄的灰灰的白白的炒米糊就做好了。
母亲将炒米糊用容器装好并倒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框中。这时最有趣的部分就轮到我们上场了。我们抢着脱掉鞋子,踩在框子上面。当然,在糙米糊和脚面之间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薄膜的。现在细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不妥的,难道脚气不会透过薄膜渗透下去吗?不过当时农村都是这般,也习以为常了。我们站在薄膜上,小心翼翼地踩踏着,淘气起来时就这儿踩踩,那儿跺跺,仿佛在玩现在的游戏:打地鼠。哪有隆起不平的部分,我们就跳到哪儿,那样的趣味一定不输于打地鼠或者蹦床。待高高隆起的炒米糊被踩踏成扁扁平平、方方正正的块状米团之后,我们就退场了,又轮到妈妈们上场。妈妈们把四四方方的如大块方砖的炒米挪到饭桌上,然后切成大小约手掌般的条状,接着展现手间功夫的时刻到了。妈妈们一手扶着炒米,一手拿刀,窸窸窣窣,手起刀落,薄如纸片的炒米就成型了。这个时候,切好的第一片炒米往往已被孩子们的手偷偷地拿走。妈妈们哪里能看到了这一幕,赶紧拍拍我们的手,大声地喝到:“小心,手别被切到了。”我们大笑着说:“才不会呢!”一边说,一边已经将切好的炒米塞进嘴里,那香香、脆脆的味道在唇齿间留存。
如果说要寻找记忆里“零食”的味道,现如今,再也无法在超市里能找到了。七、八十年代的麦芽糖和闽北农村灶台上的那些味道,不仅带给孩子们甜蜜的欢喜,更多的是清贫岁月里的一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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