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华西坝
作者 ▏周远沛
一、华西坝的来历在成都,华西坝是一处耀眼的地标,一张闪亮的名片。她源自1905年英美加三国教会组织联合兴建的华西协合大学。她之于成都,犹如剑桥、牛津之于伦敦,清华、北大之于北京。
她由英国建筑师荣杜易和加拿大建筑师苏维廉设计动工起步,前后历四十余年,于1949年最后建成。近三十座中西合壁楼舍,是成都市建筑博物之精华。中式外表,西式内容,是这些建筑的灵魂和生命;中式古典园林和西式宫廷花园融为一体,让华西坝風光格外妩媚靓丽。
(图片来自网络)
其中最具标致性的建筑莫过于那座独具风格的钟楼,它位于当时华西大学南北轴线南端之荷花池畔,北侧紧接近100米长的人工河道。平直的河道上建有两座小桥,静静的河面上常年飘浮着睡莲。河岸两边精心裁培养护的花草树木,环绕着一座座中西合壁的教学楼,景观一年四季悦目赏心。所幸的是,那座钟楼当年于我家,恰好是近在咫尺,早晚都可聆听其响亮钟声,观赏其壮丽楼影。
作为华西大学建筑主体的教学科研及办公楼群中,我最熟悉的莫过于当时的办公楼——怀德堂,以及父亲教学之地——第6教学楼——万德堂,还有我每天上学必经之地——懋德堂……
二、华西后·坝骆园——我少年时代的梦
华西坝其实分为前坝和后坝,是一片很广阔的天地。
前坝是当年华西协合大学的校园主体和附属医院。1958年“大跃进”、“超英赶美”,为修建人民南路,前坝校区被拦腰斩断成东西两段,原校区多座珍贵建筑楼舍连同第二广场都没了,东西两部之间用一条穿越人民南路的隧道相连。
华西前坝北面,跨过今日之大学路、南台路,是当年的广益宿舍及高琦初中校区,它们的园区直抵锦江南河岸,与昔日南虹游泳池为邻。
华西前坝之南面,越过“校南路”上十余栋优雅的西式别墅群(“大跃进”后只完整保存下一栋),以一条汨汨作声的小溪为界,就进入了华西后坝。
在我记忆中,华西后坝最重要的建筑和景点,一是华西协和髙中,它后來与前坝的髙琦初中校合并成为成都第十三中学,并迁往市内青龙街;二是老成都人都翘首仰望过的两座髙达100米、中间连接着天线的无线电发射塔。那是当年成都最髙的建筑物,耸立在一片空旷的田野上,十分壮观。
而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那条宽不足10米、在华西坝上常年流淌不息的无名小溪,它至今还在我心中留存着少年时代一个个美好的梦。
1950年初,成都解放不久,百废待兴,父母工作生变没了薪水,种种原因促使我家不得不搬迁至当时属于成都市郊区的华西后坝,经友人牽线塔桥,以低廉租金入住后坝“骆园”。
那年秋天,正好年满十一岁步入黄金少年的我,离开了长期寄养的外婆家回到父母亲身边。
因中途迁徙及其它种种缘由,使得我在没读完髙小的情况下暂时辍学在家助力家庭杂务,同时也在父母亲指导下自学一些功课。此间,我学会了劈柴煮饭,还能去到邻家院子水井打水挑水灌满家里水缸,保证家人用水。家里还喂养了一只小鹅以期改善生活,与电影《牧鹅少年马季》相似,这只小鹅一度成为我的玩伴。
这段说起來有点悲情的少年经历,无疑是我人生中一笔不可小视的财富。
再来说说骆园。其实,骆园是一处拥有4、5个独立小院的住宅小区,我家所租住的只是其中之一。房东黄氏姐妹,一位是世袭中医大夫,一位是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都算得上社会名流。她们是我母亲好友的好友,所以才愿意将空出的房间以低廉租金提供给一时有难的我家居住。
记得她两姐妹都很喜欢唱昆戏,周末,她们家每每髙朋满坐,客厅里常常流淌出悠扬的丝竹管弦音乐和韵味十足的昆曲唱段,十分优雅动听。
骆园出门左拐,一條小河沿着住户人家后门口潺潺流过。河上一座老老桥,一座幼幼桥,连同它们在水中闪动的倒影,如同一幅水墨画,是我少年时代心中的梦景。
曾记得,我跟着大我两岁多的哥在那条小河里戏水学会游泳——罗家碾和分水堰岸边常留下我踩踏的脚印,河水里常传出我板“狗刨梢”的澎澎声;
曾记得,我在我哥带领下,遵母命,抱着两床要洗的蚊帐去到老老桥下,用绳子梱住帐顶放入河水任急流冲洗的情景;曾记得,入夜后,幼幼桥头边传來悠悠的蚊烟叫卖声:“蚊烟儿药蚊烟儿,买二仙牌的香料药蚊烟哟……”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到如今,七十年过去,也不知当年那条坝上人家取水洗衣淘菜、筑堰灌溉农田的小河今何在?何处还能寻觅到它曾经流淌过的痕迹?!心中只留下一个梦,一个七十年前的梦。沧海已变桑田,再也回不到从前!
出骆园门口右拐弯不多远,就进入了没有围墙的华西协和髙中校园。我常赶着我家饲养的那只小鹅去校园玩耍。在学生楼前望着那些髙大而帅气的髙中生,我心里满是羡慕和敬畏。
最难忘的的是1950年8、9月间大批解放军入住协和髙中在操场坝训练的情景。“一!二!三!四!”震天的口号和整齐的脚步声,还有拼剌刀的搏击声以及战士们在球场上生龙活虎运球过人投篮赢得的掌声,至今还隐约回响在我耳际。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正是当年十月将要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的士兵。
三、校东路6号新生活——髙校人文环境助我成长
1951年春后,父母亲工作问题先后得到解决——父亲应聘华西大学任教俄语,母亲入职成都24中学任教语文,我也摆脱辍学囧境,于同年秋季跨越未读完的髙小,以同等学历身份考入母亲任教的24中,成为一名初中一年级新生。家庭随即搬离华西后坝骆园,迁入华西大学校东路6号一座教师楼宿舍,家庭状况渐趋好转、稳定,我青少年时期的成长道路渐入佳境。
华西大学本由西方各国教会人士创建,他们不仅给成都带来现代医学(尤其是口腔医学),也带來西方文化文明,促进中西方文化文明交流,经数十年浸润潜移默化,在华西坝地区造就了良好的人文环境和学术氛围,实属成都现代发展史上的重大事件。
身处这样环境,我每天上学放学进出校园,都能见着或肩背书包,或手持课本,或行走于途中,或进出于各教学楼的男女大学生和教员教授。他们或文质彬彬,举止儒雅;或朝气蓬勃,充满灵气和坚定。清晨,钟楼边,荷花池畔,朗朗外语读声,声声入耳。入夜,或教室大楼,或图书舘,闪耀的灯光催我抓紧做完当天功课。
课余时,校园运动場上,满是矫健、年轻的身影,影响感化我初中时期起就喜欢上了体育,爱好上了运动,直到今日还是一个上不了场的体育粉。
此外,一幢幢庄严古朴的校园建筑,让我深深感受到建筑之美,促使我1957年髙考第一志愿填报了建筑学,虽然日后没能实现这一宏愿,但並未消融我一生对建筑美学的兴趣和关注。
正是受到华西大学良好人文环境的熏淘感悟,加上父母亲的关怀鼓励,经历辍学挫折且未能读完高小的我,入读初中后学习格外努力用功,学业和操行不断进步,进入初三年级时学习成绩在班上已名列前茅。同时早早戴上了红领巾,当上小队长、中队长,最终当上了三根红扛的少先队大队长。更重要的是还在初中毕业年满十五岁后被批准加入了共青团。在随后的中考中,又以跨区考生第一名的榜单被全国重点髙中——成都四中(即历史名校成都石室中学)所录取。
在这所学风良好的学校经三年艰苦学习毕业后,最终在65%髙淘汰率的1957年高考中,以第二升学志愿考入了囯家重点大学(今985+211双品牌大学)——重庆大学电机系(没能考上第一志愿——清华大学建筑系曾使我难过一时,但人生毕竟难以事事周全)。
四、后记
1958年,父亲因年老身体多病而办理了离职手续,为母亲上班方便,我家搬离华西校园,迁居到市内离24中学最近的羊市街52号小院,从此永久地告别了曾居住八年之久的华西坝校园。
如今,七十年过去,已步入人生晚年的我,心中仍深深地怀念着华西校园的那段美好时光。我曾无数次地重返校园四处寻访曾经的家、上学走过的路、熟悉的楼堂,以及依稀犹存的风景。曾坐在荷花池边,银杏树下,望着久经岁月风浪冲击的钟楼发呆。沧桑岁月的历史画面,在我脑海中翻滚——当年大学师生们在池边或阅报,或款款漫谈,或愉悦赏荷,那静謐而温馨的场景隐约再现。
只是曾经的家——校东路6号那座简朴的两层小楼房,不知何年何月已改变成为华西医科大学药学系办公室,抚今追昔,心中不免稍许失落……真就是时过境迁啊!
然而,不管怎样变迁,魂牵梦萦的华西坝都在我心永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