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作家
30年前,为了认识雷霆,我特意请张燕吃了顿饭。 那顿饭,是在我居住的小城最繁华的步行街上最有名的饭馆吃的。虽然张燕阻止我点那些特别贵的菜,但还是花去了我近半个月的工资。当我俩打着饱嗝从富丽堂皇的饭厅出来,我有些难过,后半个月,自己每天都得省去晚餐以弥补宴请张燕而欠下的亏空。可我心里一点也不后悔。 雷霆是张燕的姑姑家的儿子,张燕叫他表哥。单凭这一点,我肯定犯不着请张燕吃饭,最直接的原因是,雷霆是名作家。 上世纪九十年代左右,文学异常繁荣,那是一个凭着一首诗就能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时代,而雷霆,就是这样一个人。名不见经传的他,因在国内某大刊上发表了一首名为《鹰》的诗歌,瞬间轰动文坛,一举成名。 如果那时就有“一座城因谁而沸腾”的说法,那么,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雷霆就是那个让一座城沸腾了的人。 那时的雷霆到底多有名?文友见面,大多来不及寒暄,迫不及待地问对方的第一句话必是:“你认识雷霆吗?你读过雷霆的诗吗?” 大家都以认识雷霆为骄傲。那时的雷霆,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很快,雷霆就从底下的农场调到了石河子市,从一个每天早晚两腿泥的农场职工,摇身变为市文联《绿风》杂志社的一名编辑。没多久,一直无人肯嫁的他结婚了。据传那个女人还是某纺织厂的工会主席,才貌双全,因读了雷霆那首《鹰》而疯狂地爱上了他,认识不足三月,便义无反顾嫁给了雷霆。 于是,雷霆更加成了人们眼中传奇式的人物。 张燕告诉我雷霆是她表哥时,我手里正捧着一本《绿风》杂志如醉如痴地读着。张燕来宿舍找我,让我陪她逛街,我一口就拒绝了她。比起逛街,我更喜欢阅读手中的文字。张燕百无聊赖,在我宿舍无头苍蝇似地转圈,突然,她就发现了印在编辑栏里雷霆的名字。 “雷霆是我表哥。”她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可在我听来,绝不亚于耳边炸响的巨雷,我一下从书中拔出目光,定定地望着她,“你刚说啥?”我有些不信张燕的话。 “雷霆是我表哥!”张燕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我听清了,猛地扔掉手上的书,拉住她的手,兴奋得在房间里转了三大圈,搞得她莫名其妙,直到我对她说:“哈哈,得来全不费功夫,走,我们逛街去。” 我不知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渴望见到雷霆,是因为自己是个文学爱好者吗?是因为自己偶尔也能模仿着写几句诗吗?还是因为对“作家”这个神圣的称呼充满了敬畏之心? 似乎是,又似乎都不是。 吃完那顿我青春期里绝对算是最豪华的午餐,张燕领着我直奔雷霆家去。 一路上,我心潮澎湃,无数个念头像夜晚城市的灯火般闪烁不定,雷霆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周日,他会不会外出?如果在家,怎么给他介绍自己?和他聊些什么?要不要把自己的诗拿给他看?如果他媳妇在家,我该怎么称呼她…… 张燕敲门。很快,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出来开门,看他的年龄和外貌,我以为是雷霆的父亲,直到张燕开口喊他表哥…… 他就是雷霆吗? 我把这人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他又矮又瘦,脸色苍白,头发很长,乱糟糟油腻腻地粘在头皮上,整个五官看上去给人感觉贼眉鼠眼的,目光里闪着一些让我不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揣摩很久才解读出,有在这个城市寄人篱下的委屈,也有因留恋此处生活而有的讨好。 这哪里有半点“作家”的风采呢?即使不能“双目朗明月,二眉聚风云”,也应稍显“玉树临风”之貌吧? 坐在雷霆家中,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沉默,任时光在雷霆和张燕家长里短琐碎而无趣的闲聊中流走…… 自此,我对文学失去了狂热之心,更是对作家丧失了崇拜之意。以前曾视为心中花园的文学之地,一下变成了我眼中的戈壁荒漠。 一个大名鼎鼎的作家,看上去竟如此猥琐。难道书上所说,都是骗人的吗? 为此,我耿耿于怀。 不是说相由心生吗?不是说人如其文吗?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异常失望,决定以后再也不看那些费眼熬神的书了。 时光如流水,30年过去,我早已忘记了那群被称为“作家”的人。 直到三年前,机缘巧合,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新书研讨会,看到了在陕西连刚识字的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那个最著名的作家。 那一刻,我的内心异常激动。虽说我不再关注作家,但我还是知道他的,因为他太有名了,几乎每年都有一部厚厚的作品出版,之后很快便被国内著名导演改编成电视剧,中央台,地方台,集集相连,轮番播出;如若签名售书,从东城,飞西城,城城购者如云。最主要的是,因为事务异常繁忙,他的身影,只是时常出现在电视新闻报道中,现实生活中,很难见到。 而我,却见到了。 我想,他被大家以“著名作家”的身份簇拥着的时候,自己内心也一定很骄傲吧,一定庆幸自己成为了一名作家。 此时,他在我眼中成了一个称谓,是一个被称为“作家”的人;此刻,想和他合影的愿望是那样强烈。 于是,不知哪来的勇气,众目睽睽之下,我走向高高的主席台,对正襟危坐的他说:“老师,我可以和您合个影吗?”“可以啊。”他听到我的声音,轻轻转过头来,满面笑容地对我说道,之后,他又抬起手,指指自己旁边的座位:“你坐下照。” 那一刻,我看到他目光中的温暖,就像一位慈祥的邻家兄长。 合完影,我从主席台上下来,我远远地又朝他望过去。他穿着深蓝色的夹克衫,黑色长裤,满面笑容地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丝毫看不出和周围的人有什么不同。 那一刻,我曾经以为高高在上的主席台,也不似往日那般巍峨了。 前年再回新疆,偶遇张燕,问及雷霆,早己退休回家,只顾练字养鸟,含饴弄孙,再无诗作问世。 那是一个黄昏,日落西山,百鸟归林。听她此言,我惟剩叹息。这长长的一声叹息,最终,也被“艾青诗歌馆”门前的风,吹走不见。作者简介:楚秀月,笔名十月传奇。新疆人,现居宝鸡。点击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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