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绝品散文|麦子,麦子

麦子,麦子
文/风逝
南风又起的清丽夏日,奔驰在回老家的途中。从柏油路转到乡间的水泥路,扑面而来的是清新的绿草香气。路旁的苹果树上,挂满了套着纸袋的果实;摘下了果子的大樱桃树,枝叶依然墨绿繁茂。嗅闻着乡野特有的清新空气,不由得念起这样的句子——“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青草的新香如故,那香彻脾肺的麦气哪里去了呢?  
记得小时候,每一个炎热的夏季,都是农民最最辛劳的时期。三夏抢收麦子的繁忙,至今印象深刻。  
轱辘辘,轱辘辘,砘子(碌碡)在场院绕圈滚动。在麦子还未变黄的时候,只要哪一天下了雨,农人就开始轧场,一圈圈,一遍遍,砘子碾压的响声震彻山谷,直到把场院碾压得平整光亮,和镜面一样,方才休止。  
一块块梯田绕山而转,金色的麦浪随风摇摆。农民们挥汗如雨,裸着古铜色的上身,埋头挥动镰刀忙着收割。黑黝黝的皮肤上滚动着大滴的汗珠,不时拽起脖颈上的毛巾擦把汗,之后又低着头,一手握住大把麦秸,一手舞动镰刀,刷刷刷,只听见麦子被割倒落地的声音。尽管烈日炎炎,纹风不动,口干舌燥,但是,舍不得停歇,哪怕只是一小会儿。麦芒尖细,不小心就会刺红皮肤。带着咸味的滚烫的热汗流淌,让伤口更是奇痒不止,疼痛难忍。顾不得这些,老人们说了,“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艳阳高照,南风火热,麦子成熟得飞快,可不敢松丝毫的劲。刷刷刷,几把捆起一个麦个子,不多时,一个个敦敦实实的麦个子,就整整齐齐地躺倒在尚留有寸许麦茬的麦畦里。  
要散工了,劳力们各自放下两条绳子,绳子的一头有着已经磨得油光的矩眼,麦个子两个并排,两头交错摆放,捆起了两垛高大的麦捆。长长的扁担也被巧妙地捆进了麦捆山。将竖立着的麦山担起,整个人几乎被两座庞大的麦山遮住了,只看得见麦山下,短短的两条腿在快速移动。沉重的担子在肩上颤颤巍巍,不住闪动,扁担则在劳力们咚咚咚的脚步声中发出吱吱扭扭的欢唱——欢唱着丰收的曲调。  
颗粒归仓,放了麦假的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提着篓子仔仔细细地在田垄、在地边寻找着遗落的麦穗,汗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浸湿了他们的衣衫,却依然精神抖擞,决不放过躲在麦叶杂草中的每一穗麦子。记得有一次,六七岁的我看到大人们挑麦子在山路一平缓处休息,沉甸甸的担子落地,撞掉下了许多麦粒,很是舍不得。回家我就拿着笤帚和袋子,顶着毒辣辣的大太阳,走了好远路去扫麦粒。砂石太多,无法分拣,只好连石头带沙子一起捧进了袋子。好沉啊,年幼的我背不动,只好拖着袋子走,累得直抹眼泪也不肯倒出来些。幸好遇到村里的大人帮忙,才拿回了家。妈妈捡出大粒的石头,筛掉细小的沙子,淘弄出了整整三斤麦子。   连枷声声,啪啪啪地敲打着被大铡刀铡下的麦穗;也有农人牵着毛驴拉着沉重的砘子在麦场上碾压脱粒。砘子骨碌碌的碾压声,伴着木框转动发出的“吱嘎嘎”声,和着连枷“啪啪”的敲打声,驱赶毛驴的吆喝声,融合在一起,交织出一曲田园丰收的交响乐。   老态龙钟的妇人老翁也不得闲,他们不能去山上收割麦子,就拿着蒲团、剁刀、木墩和捝(shuì)草爬,在场院里捝麦秸。这时节,穿着蓝布斜襟衣衫、打着黑色裹腿的姥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在一垛垛的麦堆里,他们挑选麦秸粗壮的麦捆,一把把撞整齐麦头,剁掉麦穗,再将麦秸上枯败的叶子梳理掉,留下茁壮的金黄的麦秸。之后捆出一个个粗墩墩的麦管,以备下雨屋漏时苫房子或者打草帘用。草帘呢,是留着炎热的夜晚在街上乘凉时好坐卧的。若是麦秸要留着做苫子来盖草垛或粮囤,麦穗就不用剁下,而是将麦粒搓下来,好让麦秸的长度更长些。   麦穗头在驴拉的砘子碾压下,麦粒脱离了麦糠。该扬场了。这是一份技术活,即使没有风,扬场高手也可以让手中的木锨在挥洒的过程中,将麦粒和麦余子、麦糠顺利分开。这活计,不是随便哪个人就可以应付下来的。扬场者肌腱暴起,棕褐色的胳膊充满了力量。一次次木锨高高扬起,褐黄色的麦粒如碎金般倾泻而下,渐渐堆积成锥形的麦粒堆。每一锨扬起,都那么胸有成竹,气闲神定,麦粒纷纷落在麦粒堆上,顺坡滑落,四处飞溅。不易脱离麦糠的麦余子(带糠的秕麦子)在麦粒堆的周遭呈半弧形环围,金黄色的麦糠则随风飘逝远去。   一大堆一大堆的麦穰堆积如山,可欢实了孩子们。他们爬到高高的麦穰垛上,坐滑梯似的滑下来,“咯咯咯”的笑声,惊起了一群群叽叽喳喳的麻雀。有的孩子还在麦穰垛里打洞,蹿前蹿后,忽左忽右,和小伙伴们玩起了捉迷藏,即使被麦穰弄得身上痒痒的,也毫不介意,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洒满金黄的场院,传遍丰收的田野。   咔嚓,咔嚓,一阵阵滚雷隆隆炸起,雷阵雨不期而至。在蚊绳点燃的熏呛中,在蝉鸣悠长的嘈杂中,刚刚入梦的人们,没等队长召号,就纷纷穿起衣服,奔向生产队的场院去抢场。堆麦垛,盖苫子;装麦粒,入仓库,大家不怕打湿衣服,唯恐淋湿了麦子,一旦捂出霉来,一年的细粮就完了。龙口夺粮,农人们个个奋勇,人人争先。   分麦子了,孩子们喜滋滋地拿着大麻袋去场院里排队。麦堆旁,磅秤边,会计、保管一个记账,一个称秤,点着户主的名字,按人口分粮,秩序井然。大大的麻袋装满了湿乎乎的麦子,顿时变得壮硕饱满,沉甸甸的,一袋足有二百斤。领到麦子的孩子,等分粮的壮小伙把麦袋子抬到边上,就认真地看守在一旁,等待着父母散工归来搬回家。看,把粗糙厚实的麻袋两边的角拽到中间,娴熟地一缠,一绾,插进扁担,散活的农人居然抬起了二百斤重的大麻袋,稳稳地迈着步子,却绝不用担心麻袋会掉下来洒了麦子。   收麦子的季节最怕遇上连阴雨。放在场院里未脱粒的,担心捂着会发芽;分到家里的麦粒,又害怕潮湿发了霉。于是家里土炕扫净了,摊上了麦子;进间地上放上塑料布或者炕席,也摊上了麦子。那时在家走路要小心翼翼地贴着边,睡觉有时就在摊着麦子的炕上铺上席子,大锅还要烧着火来炕麦子。土炕上热气腾腾,湿气蒸到上面铺着的席子,睡觉时是又热又湿,分外难受。  
当地里的麦子全部收割完毕,场院里的麦子也全都脱粒归仓,繁忙的抢收即告结束,农人们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始拔草锄地保墒。家家户户分到了新麦子,勤快的妇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捡沙子,捞麦子,然后将洗净的麦子摊在笸箩箱里或水泥台上晾晒。孩童们就多了一项活计——看麦子,防止鸡鸭鸟雀偷着啄食。手头麻利的媳妇,麦子晒干了,也磨出了面粉,用最白的头麸面蒸出暄腾腾的大饽饽,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六月出门走亲戚。忙里偷闲,妇人们也会洗净一些麦子,在大锅里煮熟,之后去磨屋推碾精。这时,孩子们很是欢欣,争着去推磨。个子矮的妹妹推着低处的磨棍,个子高的姐姐推着高处的磨棍,还有踮着脚连矮处磨棍也够不着的小妹妹,调皮地吊在磨棍上打滴漏,被姐姐呵斥着也不肯松手。筷子粗、寸许长的碾精纷纷从磨缝落下,落到磨盘上,收到大盆中,麦香弥漫,惹人涎水直流。碾精那沁人心脾的原生态的香味,装在了“为人民服务”的大瓷碗里,浇上碾精卤。卤是菜园里刚刚摘的嫩茭瓜做的——用葱炝锅炒茭瓜,打上鸡蛋花。褐黄色的碾精上盖着绿莹莹的茭瓜片、金灿灿的鸡蛋花,入口,味美极了!未晒干的湿麦子还有一个大用处,记得那时妈妈烀了湿湿的麦子、黄豆和高粱,摊在笸箩箱里晾晒,长出黄黄的翳毛,然后晒干,粉面,再发出黄黄的甜面酱。要是翳毛长得不好,成了绿色的,做的面酱就会是黑色的,也没了甜味。面酱蘸大葱,是缺油少荤的年代里很下饭的一道菜。   不光分麦子,还有麦穰也会分到各家各户。一大背麦穰,也没有多大的重量,捆起来,即使高度几乎挡住了背麦穰的人,分量也会很轻。就是这种麦穰草,在七月七那天会派上大用场的。用它烧火烙小馃,火候平和舒缓,可以随时停火,烙出的小馃就金黄黄的,不会糊。麦穰草还可以烙葱花小油饼,也是很容易把握火候的,烙出的葱花饼酥软油亮,不爱糊锅。农人们常爱在草屋里收拾一些麦穰,留着拖土坯(俗称大圾)盘炕用。和泥时,加上一些麦穰草,可以增加土坯的韧性,使其不易断裂,更结实耐用。用土坯盘的炕,保暖性好,冬季傍晚烧暖了,到天明也凉不透。   不知何时麦子淡出了我们的视线,分田单干后,许多的农人开始栽种果树,甘甜多汁的新品种富士代替了集体时的老旧品种国光、金帅。后来又开始栽种初夏成熟的大樱桃。果树经济价值大,让农人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于是,农田里的庄稼就开始纷纷为果树让路。种麦子的越来越少,直至漫山遍野也寻不见它的丝毫踪影。那个让农人热汗淋漓的麦收大忙季节也改变了性质,成了给苹果套袋与摘樱桃的繁忙季节。   没了麦子,宽敞的打麦场也没了用场,村人们变其为住宅地,在上面盖起了瓦屋。砘子、扁担、镰刀、木锨、麻袋等麦忙时的农具,渐渐没了踪迹。那麦粒压制的碾精特有的清香,更是远离了餐桌。但是,不管时间过了多久,那醉人的麦香依然浓郁在我的心中;那金黄的麦浪中挥汗收割的农人,也成了深刻于脑海中永不褪色的版画。   啊,麦子,麦子!你是欢乐,是热闹,是繁忙;是亮眼的金黄,是醉心的清香,也是我心心念念永不变色的故乡的模样!
【编者按】南风又起的清丽夏日,是三夏抢收麦子的时节,也是农民最辛劳的时期。轧场、收割、运输、脱粒、扬场,乃至捡麦穗、捝麦秸……男女老少齐上阵,乡村处处奏响起一曲曲丰收的田园交响乐。丰收后的农人忙里偷闲,又用新麦蒸出暄腾腾的大饽饽、推出原生态香味的碾精、发出黄黄的甜面酱,用来庆贺丰收的年景。即便麦穰,也可以用它烧火,烙金黄金黄的小馃与酥软油亮的葱花小油饼,还可以用它来和泥、制土坯、盘炕……然而,随着时代进步与社会发展,不知何时,麦子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尤其分田单干后,农人纷纷栽种经济价值大得多的果树,不再种麦,也不再收麦子,就连麦场,也盖上了瓦屋。即便如此,那醉人的麦香依然浓郁在作者心中,那金黄麦浪中挥汗收割的农人的影像,也依然是镌刻于作者脑海中永不褪色的一幅版画……文章以饱含激情的笔触,极力铺陈渲染,既描绘了农人在炎炎夏日抢收麦子时的辛劳,也书写了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同时,含蓄地抒发了作者对麦子由衷的喜爱之情、对故乡深深的眷恋之意。作品立意厚重,格调明快,尤其是细节描写十分细腻而生动,将火热的麦收季节描绘得绘声绘色,极富浓郁的乡土气息。一篇歌颂麦子、歌颂农人、歌颂故乡的优美文字,流年倾力推荐共赏。【编辑:思绪飞扬淡墨痕】
作者简介:毛英菊,笔名风逝,山东栖霞市人。1988年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之后一直从事中学教学工作。现为栖霞市作协理事,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长春湖》编委及责任编辑,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编辑。自2011年起,工作之余,在文学网站做编辑,一直为网站优秀编辑,2015年度举办的十大明星编辑活动中获得“江山明星编辑”称号,数次获得江山征文的大奖,并在江山文学网站发表原创作品散文小说等210多篇。许多作品发表在《山东文学》《金秋》《文学月刊》《胶东文学》《长春湖》《霞光》《烟台晚报》《甜美栖霞》等报刊杂志。小说《新墙头记》、散文《绿房子,永不老去的乡愁》被选入现代出版社出版的小说散文文集《流年》。
创作心得:我手写我心,用浅显的文字絮叨着流年,为平淡的日子添点色彩;给平凡的人生留下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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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无声的约会,却承载着无数个灵魂的重量。梦里流韵,心眷流年。 让我们把梦放在流年,期待在每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都有这样美丽的传奇。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让我们以真诚为经,以温暖为纬,善待别人的文字,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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