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烦恼即菩提/龚敏迪

乡里老人常说:“男子十六挑爷担;女子十六着娘衣。”不是因为早死爹娘早当家,江南农家的孩子到了十六岁,就需承担起成人的全部责任了,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可是只要过了十一二岁而十六岁未满,却都被称为十四岁!是不是十数岁之讹?请教过乡里最有学问的老人,他回答说,人生六七岁一个周期,孩子六七岁换牙齿,第二个周期就是十四岁妙龄了,许多感悟往往从这里开始。这话似乎是不错的,因为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明白了,自己不是独自来到这个世界的,陪伴我一起来到这个人世界的,还有贫穷不自由的烦恼。后来听席慕蓉说:“人的生命成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不管你是十二三岁也好,十四五岁也好,那个时候是你所有的身体上的器官对美最敏锐的时候。”美在于烦恼与菩提的不二中安顿。
可是如何从贫穷不自由中摆脱出来?乡里有个故事,说的是明朝时福建,每年要向朝廷上贡献自宫的“白身”。有个叫袁三的穷人,也想当“白身”,可是自宫毕竟疼痛难忍,而且还有生命之虞,试了几次他都下不了手。好在皇帝还有长命不老的嗜好,四乡八里最显赫的刘国师,就是炼长生不死的仙药献给皇上而发了大财的,他想到了去向刘国师请教的主意。备了大礼而去,但刘国师金口难开,只说了一句话:“麻雀一步,三十年大富。”
麻雀总是双脚跳着走的,怎么才能看到麻雀像人一样跨步行走哪?袁三就日夜思考着这个问题。既然“麻雀一步”不可能,抓只麻雀强摁住它的腿不就行了!那时乡里坟墓都没有墓碑,反正谁家的坟地大家都知道,也没有必要立块碑。他就刻了一块自己先人的墓碑,去竖在他认为风水最好的刘国师家祖坟前,然后贿赂官府把它抢占了!刘国师正遇上后台死于刘六刘七的农民暴乱,也就没敢吱声。得手后的袁三一下子变得穷凶极恶,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后,还真的因此而被称为有奇才当上了大官,他还不满足,终于真的去京城为皇帝炼起了仙药,成了袁国师之后,风光程度就远超于当年的刘国师了。
一转眼三十年就过去了,袁三也垂垂老矣,刘国师的话他也没有忘记,于是他想到了像麻雀一样逃离。野生动物,特别是麻雀,临死前都不见了,他也计划好了自己的悄然消失。然而就在这时,他进献给皇帝的仙药被一个太监偷吃了,这个太监又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心里明白,所谓的仙药,对任何人都不会起任何作用,这个太监的死肯定另有原因,无奈欺君之罪已经坐实,袁三被绑赴了刑场。临刑前他嚎哭三声,又大笑三声,对着一直对自己不以为然的儿子说:“早知有今日。”儿子问他:“既然早知有今日,又何必又哭又笑?”他道:“这是即可悲又得意的事,如果当初没有“小人得之轻命”的觉悟,我辈此生就不可能有丝毫得意处。”人往往如此,与其说他误以为拥有了真实,不如说只是拥有了一个信念,如果这个信念不是美的,与他连体而生的烦恼就至死也切割不了。
十四岁那年,我去了城里打工,并读书自学。知道这些文字,在不断地激发起创造的激情,也碰撞出些许美丽的思想火花。大学教授苑举正说人生至乐:“当大家都自命清高的时候,我一个人跑去赚钱了;当大家觉得人人都可以发财的时候,我一个人跑去读书了。”这也是《庄子》所说的“至乐活身”。
我的“野云斋”坐落在了南窗与竹篱笆墙之间一米有余的空间内。因为多人合住,每天只能与书在此约会。进入其中唯一的途径就是从南窗一跃而下。如果把两栋二层楼房看作两座山的话,那么它就建在山谷间的北山南麓。透过篱笆眺望出去景色极佳,一片开着粉红色针球状的花朵的合欢树郁郁葱葱,千姿百态的树型也足以令人产生无穷的联想,有的甚至不亚于黄山松,以及古衙槐根的阿娜与沧桑感。明月初上则远香徐来,虫鸣可亲。如果在夕阳下绕道北山背后,则可见山腰的正中间飞瀑直下,疑是银河落九天,那是二楼直接排出的生活污水。山之北为阴,瀑布于山阴下形成沼泽,其中虽无“参差荇菜”,也可“于以采蘩”。只要冰雪消融,就可临水而乐,可见水中生机盎然,有物成群,欢快跃动如虾跳而形如海马。龙生九子貌不同,岂非龙之庶子乎?其名为孑孓。
古人说:“学海无边苦作舟”,说到底,还是没参透烦恼即菩提的道理。有书、有文的不弃相伴,耕耘少许纸上井田,煮字疗饥燃湿柴,享受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苦不苦!
作 者 简 介
龚敏迪,日语翻译,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有杂文集《什边地》、文史散文集《旅枕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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