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诗歌选本–江一郎诗歌

江一郎(1961-),浙江台州人。著有诗集《风中的灯笼》等。
老了
老了,牙齿没了
没牙的糟老头和没牙的老婆婆
让我们走吧,到乡下去
在有山有水的乡下,买块好地
种什么都行
什么都种不动了,让它荒着
草愿长多高就多高
花愿开多野就多野
这是我们的地
老了,走不动了
去溪边坐坐吧
流水丁冬,多少美好的人与事
就这样被它带走
要是你有点伤感
我陪着一起伤感
要是你怀念初恋
我们相拥着怀念初恋
用没牙的嘴再一次亲吻
老了,都老了
天上的风吹去流云
像吹去从前的欲望
暮色徐徐降临,亲爱的老婆子
我要挨着你睡了
如果死了,你不要摇着我的尸体
哭到太阳升起
将我埋了吧,埋在
自己的地里,并恳请
土地也将你收去
我们一生热爱土地
死了,就让我们的白骨
赤裸裸地搂着
一万年,还爱着
(选自:新浪博客)
[赏析]
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
当一个人面对残酷的衰老过程,内心都会发出强烈的感叹的。在我们身边,一些老同志在离退之际,对自己今后的生活想必都作出了新的打算。选择外出旅行、习字书画、养鱼种花,凡此种种,他们通过不同方式都会找到了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老有所乐的空间。我们看到,也有很多的老人更喜欢“老守田园”,钟情休闲运动于一体的小片土地耕种,纷纷从喧嚣的城里来到乡下,过起了“素雅”、“清静”的生活。
我想,江一郎的诗歌《老了》,正是抓住这一话题,向我们娓娓地道来“老了”之后的情形。他说,“老了,牙齿没了/没牙的糟老头和没牙的老婆婆/让我们走吧,到乡下去”。我不知道,诗歌所描述的主人公是不是一个离退休人员,但他一定是久居城镇、祈望离开喧嚣迷乱环境的耄耋老人。连牙都没了,对生活苦辣酸甜也都咀嚼过了,他们的内心该是怎样的复杂,对未来该有怎样的憧憬?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走”?而且是到乡下去。到乡下去,现在看来仅仅是一个生活方式的改变,也可以说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然而,诗人偏偏对“乡下”作出了限定,要“有山有水”、“买块好地”,对这块地种什么并不在乎,“种什么都行/什么都种不动了,让它荒着/草愿长多高就多高/花愿开多野就多野”。这样的想法,不能不勾起我们的好奇心。其实,这首诗读到这里,作者 “老了之后”与世无争,落叶归根,甚至是“归隐”的心态跃然纸上。如此表述,既合乎常理,又展开了我们想象的空间,为接下来的“走不动”、“去溪边坐坐”,以及“伤感”、“怀念初恋”提供了充裕的情景铺衬。如此平和的心态,也许是老年朋友在经历世事风雨之后,看淡一切的最好表达。然而,诗人并没有就此收笔,按照时间的逻辑诗人还在一步步地推想,要在“暮色徐徐降临”的时候,“挨着你睡了”。蓦然间,我的头脑中一下子“闪过”死亡的概念——用“暮色”暗喻一个人生命的即将终结。果不其然,诗句中坦然地交待“死后”的安排。至此,我们不能不对诗人对诗歌的驾驭能力刮目相看。这首诗,好似一位行将朽木的老人的喃喃自语,既无对年事已高的恐惧,也无对往昔的留恋和回顾。读到诗的结尾,我们豁然开朗——他在感受幸福,在用一种健康向上的心态,对爱进行深刻的表达与吟唱。回过头来看,才在惊喜的状态中发现。与其说《老了》谈及老了的“归宿”,不如说是诗人在表达夫妻之间一种至死不渝的爱。这里,“老了”与“爱情” 是合二为一的,具有越老情越浓的特征。这种情感的自然坦露,使他的诗瞬间得到了升华。正如诗人写到的,“死了,就让我们的白骨/赤裸裸地搂着/一万年,还爱着”。这是一个多么悲怆的情形、多么斐人所思的诗歌着眼点——毫无生命气息的“白骨”,竟然也能“赤裸裸地搂着”、“一万年,还爱着”。读罢,谁的内心深处能不受到一次强烈的震撼?!
诗歌具有多样的情景描绘与情感表达功能。在平素的文字阅读过程中,我更偏爱这种情感丰富的诗歌力作。也许,这个时代深刻而迅速的变革,带来了意识形态的喧嚣与困惑,导致人们了道德伦理与价值取向的改变。那么,如何去完美地表达夫妻之间至死不渝的爱?如何重建内心情感坚韧的道德感和人性维度?如何体验和深刻认识婚姻幸福的真谛?诗人江一郎用这首诗歌,直抒胸臆地表现了一段执著爱情的坚守,反映出一种良好的品格和修养,在我们面前显现出诗歌所特有的人性光芒。正如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德谟克利特说的那样:“幸福不在于占有畜群,也不在于占有黄金,它的居处在我们的灵魂之中”。那么,除此之外,《老了》带给我们的还有对诗歌表达递进方式的揣摩,以及身心的一次涤荡。 (刘亚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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