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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后』说——天水方言零释撰文:张广成
弟兄的妻室相互称为妯娌,而天水方言中把这种亲属关系称做“先后”。考之史籍,如此亲属称谓也是有其历史渊源的。
一
“先后”一词作为表义妯娌称谓最早见诸于汉代司马迁的《史记》。《史记?孝武本记》﹕“是时上求神君,舍之上林中蹏氏观。神君者,长陵女子,以子死悲哀,故见神于先后宛若。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 (《史记》卷12)。《史记?封禅书》和班固《汉书?郊祀志》(《汉书》卷25)均有同样记载,仅文字略有小异。
“先后”一词的释义。汉?刘熙《释名》曰:“少妇谓长妇曰姒,言其先来,己所当法似也。长妇谓少妇曰娣,娣弟也,己后来也。或曰先后,以来先后弟之也。” (《释名疏证补》卷3)。南朝宋?裴骃《史记集解》曰“兄弟妻相谓先后”;唐?司马贞《史记索隐》曰:“先后并去声,即今妯娌也”。唐?顔师古《汉书注》曰:“孟康曰‘兄弟妻相谓先后’。古谓之娣姒,今关中俗呼为先后,吴楚俗呼之为妯娌,音轴里。”古代学者的这些注释,已经十分明确地界定了“先后”一词的词义是:兄弟之妻相互间的称谓。
二
既而,从中还可以梳理出“先后”一词流行嬗变的脉络,即:
第一、最初,“先后”是与娣姒或为互训的,也是汉代(时代可能还要靠前。)、南北朝时期已经颇为使用的语词。
第二、迨至唐代,“先后”一词方才有与 “娣姒”比肩对应、俗雅颉亢之势,“娣姒”虽雅,仅为古之称谓,“先后”为俗,已是民间接受通用,且流行于关中。关中为大唐首都所在,“先后”一词能堂皇的跻身于“京辞”语汇行列,且被文人辞家採入篇章。
如,唐代大诗人韩愈《南山诗》有“或齐若友朋,或随若先后。” (《全唐诗》第五函第十册)之句,其“先后”与“友朋”相对,显然同属人际关系称谓之类。此处是拟人手法,描述山峦簇聚于苍穹之下,有如妯娌同庭生活,形影相随。足见彼时“先后”一词其通用范围和地位,当不可小觑。反观之,现今通用的“妯娌”一词,当初还仅在偏远的吴、楚一隅而软糯娇滴、綿哝细语中流啭。
第三、细检自汉、三国而至南北朝典籍中的训释,数见“先后”,而“妯娌”仅为首见于曹魏时期的辞书《广雅》。即使到唐代,训释“先后”,还标曰“今妯娌也”,足见“先后”称谓早于“妯娌”,其古今品味量级甚是分明。
再者,唐人对二者的训释,其表述行文是十分严谨的:同训“娣姒”,用“先后”则曰“俗呼为”,直白道语;用“妯娌”则曰“俗呼之为”、并标音“轴里”,慎微可见,分明是“妯娌”一词彼时仅囿于吴、楚一隅,流传不广,恐外方人未识其面,讹读铸错。
由上可知,“先后”这一亲属称谓,在历史的长河中,显然要比“妯娌”这一亲属称谓出现较早,曾一度且比其通用范围要宽。如今,“妯娌”一词却毕竟冲出了吴、楚一隅的藩篱,由俗而雅,由窄而广,成为风糜时髦的标准通用语词,而“先后”历经春秋,却沦落为几未人知的方言土语,语词的沧桑变迁如斯夫。
三
“先后”的音读。南朝刘宋人邹诞《史记音》对“先后”标音二字“并去声”(《史记》卷12);唐?顔师古曰:“先音苏见反,后音胡抅反。”(《汉书》卷25);元?黄公绍《韻会》也标音去声。近代黎锦熙《国语辞典》以及《辞源》也标有去声的一种读音。所以,作为表义妯娌的“先后”其古音正读当为“xiàn hòu”。
有趣的是“先后”在天水方言中读音若“现候”或“谢候”,与古音读极为接近,仅为一声之转,仍不失为古词语原汁原味的正宗衣钵传承。
四
“先后”的历史文化内涵。《尔雅》曰:“女子同出,谓先生曰姒,后生为娣。”,又曰﹕ “长妇谓稚妇为娣妇,娣妇谓长妇为姒妇”。可见古代把血缘姊妹称为“姒娣”,这是其本源义域,继又衍生指代为兄弟之妻相互之间的称谓。而“姒娣”与“先后”之称谓却有着一脉承接的关系,无非是古与今、雅与俗的异称,并无词义内涵方面实质性的差异。
除前文所引《释名》等典籍列证外,还有古代典籍可举证,如:《广雅》:“娣姒,妯娌,先后也。”清?郝懿行在其《尔雅义疏》中就阐述地更为明白:“妯娌、先后,并娣姒之通名,古今方俗语虽不同,要皆为匹敌之义。”。显然,“先后”与“娣姒”,两者词义具有会通性和通一性。故尔,“娣姒”所蕴藏的历史文化内涵,当必然传递于“先后”的词义基因信息当中,成就其具有本源性的固有历史文化内涵。因而,对“娣姒”历史文化内涵的破译,就是对“先后”历史文化内涵的释读。
早有先辈学者对娣姒这一亲称,从人类婚姻家庭史的角度溯源分析,终于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
如:郭沫若先生考察帝尧之女娥皇、女英(系姐妹,又为娣姒)同嫁帝舜为妻的传说,诠释商代卜辞和《楚辞?天问》篇,揭示出中国古史中存在亚血族群婚的阶段,即所谓的“普那鲁亚”。
郭沫若先生说﹕“如二女传说则是表明社会已进展到亚血族群婚的阶段。娥皇、女英为姊妹而以舜为公夫。舜与象为兄弟而兄弟「并淫」。这正表明娥皇、女英互为彭那鲁亚,舜与象亦互为彭那鲁亚。” (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此说至确。
所谓“普那鲁亚”,恩格斯作了经典的表述:“若干数目的姊妹——同胞的或血缘较远的(从姊妹、再从姊妹等) ——曾为她们共同丈夫们的妻,但是这些共同丈夫们之中,排除了她们的兄弟。这些丈夫们彼自已不再互称为兄弟,他们也再没有必要成为兄弟了,而称为“普那鲁亚”,即亲密的伴侣、夥伴。同样,一列兄弟——同胞的或远方的——则跟若干数目的女性(只要不是自己的姊妹)共同结婚,此等女子也互称为“普那鲁亚”。……但它的主要特征仍是一定的家庭范围内的共夫与共妻,不过在这个家庭范围以内是把妻的兄弟(起初是同胞的,以后更及于远方的)除外,同样,在另一方面,把夫的姊妹也除外了。”即“兄弟共多妻,姊妹共多夫”、 “是群婚的发展最高阶段”。(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还需链接表述。宋人邢昺《尔雅注疏》对“娣姒”作了探源性的疏解:《尔雅》曰; “女子同出,谓先生为姒,后生为娣. ”郭璞注曰:“同出谓俱嫁事一夫。”邢昺在《注疏》中援引《左传》成公十一年和昭二十八年、《公羊传》和《仪礼?丧服》等典籍的资料,综合贾逵、郑玄和杜预诸家之论,指出“娣姒”之义项“止言妇之长幼,不言夫之小。”、“以己生先后为娣姒,则知娣姒以己之年,非夫之年也。”。因其共同事夫,不以夫之班秩,而以己出先后,互称为娣姒。这不正是“普那鲁亚” (亚血族群婚)的姊妹共嫁吗?!
邢昺揭示出了“娣姒”的原始本义,探到了其源,这是其卓识。只是后来随着人类文明的演进和发展,“普那鲁亚” (亚血族群婚)早已成为历史,代之“对偶婚”——一夫一妻婚姻制度。因之 “娣姒”(连同其俗称“先后”)顺然与时俱进,以夫家兄弟之长幼,兄先娶,弟后迎之常则,移位沿用为兄、弟妻室之间,依照嫁入的先后,兄妻为长,称姒,弟妻为少,称娣,互称“娣姒”,俗呼“先后”。当然,其妻室之间也无论是否为同胞姊妹之血缘关系的有无了,这就是语言历经变化的轨迹。
五
如上所述,脉络已经十分清晰:“娣姒”是雅称,“先后”是俗呼,其义域所蕴具有同一性和共通性,故尔,可从“娣姒”彼一亲属称谓的历史文化内涵,衍释“先后”此一亲属称谓的历史文化积淀,结论是“先后”这一亲称是打上“普那鲁亚” (即原始社会亚血族群婚)烙印的古语孑遗!
作者简历:张广成,男,汉族,1940年元月9日出生于甘肃省天水市。曾先后就读于天水中学(今市一中)、西北师大历史系和上海同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酷爱文史,多年来致力于杜诗和陇右文化的研习。有百余篇文史专论发表于省内外报刊、杂志(包括文史核心期刊),或被收录于学界专集;亦多次受邀参加省、内外相关高层学术论坛。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承担天水市申报历史文化名城工作,所撰《陇上古城——天水市》作为呈送材料上报。有《陇上文史论集》一书结集出版。现为天水市作协会员、中华伏羲文化促进会会员、天水市周易学会会员、天水市杜甫研究会会员、天水孔子文化研究院副监事长、天水市老子文化研究会顾问、天水市苏蕙文化研究会顾问等。本文相关链接:【天水文学】张广成/释 “ 打 春 “(一)【天水文学】张广成/释 “ 打 春 “(二)【天水文学】张广成/释 “ 打 春 “(三)【天水文学】张广成/唐代天水【天水文学】张广成/牡丹由原生于幽谷到进入园林花苑——牡丹琐语【天水文学】张广成/唐诗中折射出的大唐长安“牡丹狂热”【天水文学】张广成/牡丹冠誉“国色天香”的由来【天水文学】张广成/天水方言中“碎”音表小义的本字隶定 —-天水方言零释【天水文学】张广成/“蜗”字的天水地方读音是古音—-天水方言零释【天水文学】张广成/褦襶—天水方言零释【天水文学】张广成/褦襶—天水方言零释【天水文学】张广成/“蜗”字的天水地方读音是古音—-天水方言零释【天水文学】张广成/天水方言中“碎”音表小义的本字隶定 —-天水方言零释【天水文学】张广成/天水方言中“康”字古义项的传承【天水文学】张广成/天水方言溯源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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