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红于二月花
文/王建录
暖霜
昨夜下霜了，走在村子里并不觉着，一到村口则满眼花白，清冷而苍茫。田野、河川、山坡都被一张大网紧紧地束缚着，一片沉寂。猛然间的一地煞白，把人们早起的目光都堵在了眼内不敢出来。空中虽寻不见霜的影子，但额头脸颊却被细碎的冰冷轻轻触碰着。从路边草丛及落叶中传出的持续而细微的声响，好似许多人在急切地赶路。一阵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窜岀巷子，拐上公路，消失在去往城里的公路上。每到冬季，这些摩托声总是早早地唤醒村子的酣睡，划破黎明的静宁，载满挣钱养家的急切，一路向前，驱赶着风寒。淡黄色的天边，东山粱的轮廓清晰而遥远；田野上麦苗如病人的头发，花白零乱，干涩而暗淡地铺榻在地里；公路两边的冬青与菊花也收起了往日的张扬，垂头丧气起来；松树，桂花则蜷缩着身子，耷拉着脑袋，向着这突如其来冷霜俯首称臣。路边有几个被风衣、羽绒服裹紧了的女人，她们正在等车，准备去寺河山摘卸苹果。这些小媳妇们刚进门那会儿，总在镜前描眉涂红，比吃比穿，总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一日三餐的柴米油盐，一天天长大的孩子，老公风里雨里的辛苦，很快把她们从轻飘的少女催熟成了过日子的家庭主妇。现在是比谁家樱桃今年收益好，比近来谁打工挣钱多，比谁的孩子考试成绩好……幼儿园接送孩子的小车像一叶小舟漂进了巷子。靠东家接过一个男童，泊西家迎抱一个女孩。每天雷打不动的送去接回，成了爷爷奶奶们日出回落的轮回，也将他们的一脸折皱舒展成好看的喜欢。老师好！小朋友好！我那小祖宗夜黑又尿床了。我的小姑奶奶今早死活叫不醒。老师要我去开家长会。我也得去，时跟上。上个世纪的乘客被载进新世纪的站台，虽觉陌生不解，虽与孙辈的普通话对说得那么别扭费劲，但孩子们树苗般的蹭蹭旺长，挠心揪肺般的叫爷唤奶，成了他们眼里最赏心悦目的景致，碗里最可口饭香。其实今年的霜已来了好几次，开始时，只偷偷地来，神不知鬼不觉。接着，树叶及地上就像被舔过了一样，湿漉漉的。后来便落住了，但也只是似有非有，如一层轻软的薄纱。可今早它落住了，是挺厚的一层，茫茫的一片。干冷缠身，掀衣钻领。然大地并不甘心这般逆来顺受地被蹂躏，看，它已将霜的严实刺挑成千孔百疮的无奈与落迫。当太阳爬上东山头，他同时就会钻进草丛眨眼，扶起麦苗直腰，给树木洗澡净身，让整条灞底河川做起了甜蜜的梦……
种麦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种麦时大都赶上了下霜。早起犁地的的父亲穿着棉袄，背犁吆牛，带全牛肩头、撇绳，炮杆，挂钩等，叮叮当当地出了村子。地里头，来来回回的人与牛，将半黑不明的地块剪成深浅不同的两半。牛喷着热气，蹬腿躬背；人扶着犁把，吆牛舞鞭。太阳出来了，地里的先是亮晶晶，后又湿漉漉的。母亲挎着篮子，提了暖壶，从朦胧的村子里徐徐走来，站在雾气升腾的地头呼喊着父亲吃早饭。盛着醋、盐、葱花及秦椒油的碗在地上放着；滚水从暖壶口急切地涌出；葱花秦椒油在碗中欢快的追逐。有时父亲的碗里还会飘起一个荷包蛋，我的碗里有时也有，而母亲的碗里却总是没有。我问她为什么没有，她说闻不得鸡蛋的腥味，胃不好。这句假话在我心里真实了好多年，而现在它已随母亲去了另一个世界……父亲的头埋在碗里，嘴里噗噗噜噜，抬起头时，秦椒油爬满了嘴唇与胡须；母亲欣赏着父亲吃饭的样子，吸吮着浮在地里的泥香，捋了捊额上的头发，心里的麦苗已长岀老高。我的小脑子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老是天冷下霜了才开始种麦，害得幼小的麦苗受冻在漫长的严冬里。然而一眼望去那一地的麦苗，总足倔强地挺起纤弱的身子，满不在乎地摇头摆手，好像在说，没什么，早都习惯了……麦苗不抱怨，不自卑，奋力分蘖，起身，拔节，用强大有力的根系将大地紧母亲牢牢地的抱紧；忍得住寂寞，受得了孤独， 纤纤翩翩，知足常乐！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冬日里柔弱乞怜的麦苗，总会想到父亲的低矮瘦小，母亲的体弱多病，而他们一生就和那麦苗一样，都像是在冬天里度过的似的。当看到麦子成熟时的满地金黄，则觉得那是辛勤的父老乡亲为大地缝制的漂亮嫁衣。
农家金秋
当预报有冷空气来临时，家家户户的主妇们都会推了独轮车去到地里，拔白菜、刨萝卜、拽大葱。虽种的也不多，更值不了几个钱，但及时收获，避免冻害，享受撒籽栽苗，施肥锄草等换来的收获，那份满足与惬意，总是不经意的爬上她们的脸庞，跳荡在她们闲谈对聊的话语间。霜降之后的红薯最甜。使我惊奇的倒不是红薯的紫红顺溜，瓤细汁多，也不是它大肚涨满的又憨又傻，而是它默默无闻，不争名，不夺利，在不被人看见的地下，仍暗暗奋力充盈着自己，最后将裹在他周身的束缚咯嘣嘣剥离拱起，生生撕开一道道呐喊般的口子，挤出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萝卜、大葱、白菜、红薯，这几位有点娇嫩，一进家门，就赶紧躲到避风暖和处隐居了起来，只有柿子和辣椒有点显摆，一串串地登枝攀檐，红红火火，把欢乐喜庆抛满了整座院子！如果把辣椒串、柿子串比作农家院子中的小女人，那玉米架无疑就是大丈夫。看着玉米串一点一点的长高、长粗，成林，一种气势与力量的冲动也在心中撞冲着。拾起一只玉米穗，生怕他像鱼儿一样蹦走。那一粒粒，一排排，窜手涌动的如玉金黄，晶莹剔透地让人心跳，喜庆祥和地把人醉倒！
崖头那棵柿子树
我站在村边的土崖下，仰望崖顶那棵老柿树。已记不清它在那里斜挂了多少年，虽老树昏枝，摇摇欲坠，却也虬枝苍劲，凌空傲骨。细看则更像是个人，一个满身苍桑，紧抓山崖不松手的父辈老人。最扎人眼球的是那满树亮红得不能再红的柿子了，就像一个个爬上枝头的孩童，贪玩调皮，红润欲滴，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在四下满目疮痍的萧杀里，更显致远孤傲，冷艳绝伦，给悻悻而来的冬日，迎头烧起一团火。从脚下松软的柿叶层上，顺手捡起一片拿在手中，猛的发现自己有点不认识它了，那么大，已撵上我的手掌了。还那么厚，有一股明显的肉质弹性。最让人心颤不已的是那如霞似火的颜色，粉黛相宜，呼之欲出。当把手中的柿叶对着太阳看时，内面血脉涨满，砰砰涌动。那力量传上手指，奔过手臂，直达胸心。又有几片柿叶撒手枝头，我赶忙双手去接，生怕落地时摔疼了她们。当碰到我手掌的一刹那，我的心猛地惊了一下，就像恋爱时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手。柿叶从土中来，回大地而去，白驹过隙，来去匆匆。将一世芳华留给了柿子。几分依恋，几多不舍，飘逸潇洒，淡定从容！
霜叶红于二月花
去年的此时，我曾与几位文友去了一趟寺河山，那红叶的红，苹果的艳，一下就钻进了我的心田。于是我就把她们种在了心里，年年生根发芽。来到高埝村周吉生果园，就像进入了古代君王的后宫，满眼皆佳人。主人说，进了园子随便吃，看上哪个吃哪个。可我们总觉得自己的嘴不配，更不忍心吃。这一张嘴，咬破的不是苹果，而是一张张粉黛相宜，美艳袭人的宫廷佳丽的脸蛋。我们的车子向寺河山的红叶谷进发。谷底，公路龙游，钻谷甩山；侧下，溪流躲闪，欢歌浅唱；两坡，柿树点点红，黄杨片片金；山顶，天蓝一线如洗，枫红厚重成被。一开始看到红叶，觉得那是枫叶被北风肃杀而流的泪，而现在越来越觉得那哪里是泪呀，分明是血呀！是大山与寒冷搏杀而流的的血，是与日月争辉，与天地共荣的气势及力量的蓄势磅礴!同时我就又在想，那红叶的红色不正是寺河山人、灵宝人，岁岁年年，前赴后继，执着坚韧的血性与誓言，是燃烧在灵宝人心中的那一团团生生不息，代代相传，光照山河的不屈之火，生命之人火！其实，苹果才是寺河山的主宰，苹果的颜色才是寺河山最鲜艳最灿烂的本色。霜降之后的晴朗之日，昼夜温差大，糖分积累多，颜色上得快。脱袋后，先是红晕，接着浅粉，再到整个果面亮红鲜嫩，透红欲滴。有人把苹果比作少女，有人说是待嫁的新娘，总之一看见，立马就引诱你先咬上一口、再一口一口地占有，最后完全吞进体内，那种感觉如同占有一个女人差不多。一个苹果一颗心，一树苹果一团火；一处果园像手帕，满山果园赛晚霞！前些日子，寺河山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观光旅游者，他们的穿着也姹紫嫣红的，与果园与苹果溶为了一体，成了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时令的脚步急切地向冬日赶去，但坚守在山野间的点点红色，和燃烧在人们心底的团团火热，依旧生生不息，倔强昂扬！
（图片拍摄：饭碗开会）
作者简介：
王建录，三门峡市作家协会会员。在网络平台及纸媒发表散文、小说、诗歌近三百篇（首），有部分获奖。心醉沃野，纵情山水；宁静致远，天道酬勤。那人、那村、那道梁是我永远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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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洱散文】霜叶红于二月花 || 王建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