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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姐犹豫了片刻，很平静地说：“他还在监狱服刑，我和孩子去看过他很多次了。我已经告诉他，我会等他改造好了出狱后和他继续过日子。他也答应我为了孩子一定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何叶
01
我十七岁那年，爷爷从东北来到承德。那是个雪天，老妈让父亲找来了杀猪匠，把家里仅养的一头猪提前给杀了。 把猪心洗干净包好，老妈领着我拿着它就去了前院李阿姨家。老妈说前院李阿姨家的二丫得了风湿性心脏病，需要生猪心做药引子。 刚走进院子，就听见李阿姨正在数落着二丫：“我问你，你是不是缺心眼呀？单位跑水设备被淹，你也不能不要命的一宿泡在水里呀！这回倒好，年纪轻经的就得了这病，我看你以后咋嫁人？”二丫还嘴道：“妈，你就不能消停会吗？工厂设备被淹，我正好赶上，你说我能视而不见吗？” 随妈妈走进屋，看到二丫正躺在热炕头上，捂着大被。李阿姨见我们进来急忙迎了过来，她接过猪心，连声说着“谢谢”。二丫也急忙欠起身对我们打招呼。 二丫姐年长我六岁，她高中刚毕业就接了她父亲的班，在工厂做电修工。那天她值夜班，单位的管道跑水淹了值班室，她和组长泡在水里抢修了一宿，第二天回到家就病了，一直躺在火炕上。刚开始以为只是着凉了，寻思着吃点感冒药就会好了，结果一个礼拜了也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到市里医院检查说是得了风湿性心脏病。幸运的是二丫的姑姑正好在市医院做心内科主治医生，治疗及时，病情有了明显好转。回家后，医生给开了一个偏方说是用生猪心配朱砂再加一些别的药，若能坚持服用能根治这个病。于是李阿姨在左邻右舍到处找猪心，正好我家杀猪，猪心派上了用场。 妈妈和李阿姨去别的屋说话去了，二丫姐让我坐在火炕上，悄悄对我说，其实那天不是她值夜班，只因组长张慧临时家里有事要回家一趟，让她帮忙替会班，张慧赶回来后，她刚准备回家，恰逢管道跑水了，事情紧急，她怕张慧忙不过来，就主动留了下来。她还对我说，由于她们抢救及时，工厂没造成啥损失。事后，张慧还得到厂领导表扬，领到了奖状、奖金。“那你呢，你也有吧。”我问二丫。她犹豫了一会，腼腆地笑了笑：“我……我就没有了。那天不是我值夜班，名单里就没有我。”她看我不解的样子，又赶紧补充道：“哎呀，没关系了。钱不多，张慧姐毕竟是我师父，我俩谁得不都是一样嘛。” 02
不知道二丫姐吃了多少猪心、朱砂和中药，半年后，她的病确实好了。妈妈说，还是二丫年轻的原因，再就是二丫有个医生姑姑。 组长张慧由于上次抢修设备有功，再加上事后领导领着电视台采访时，二丫姐没少说张慧的诸多勇敢事迹。不久，张慧就被提拔当上了办公室主任，二丫没受到任何嘉奖，继续留在五车间做她的电修工人。 二丫姐平时穿着朴素，每天上下班都是工作服。她很会节俭过日子，上班两年自己攒钱买了自行车和手表。她本来不会骑自行车的，因为工厂上班路途比较远，她就给自己买了一台自行车。自从买了自行车，每天早晨五点她就起床去前院练车。刚开始是她母亲帮忙扶着，后来她自己慢慢扶着墙练，一个礼拜后她竟然能自己骑车上路了。 我听老妈说，二丫可是赶上好时候了，高中毕业就直接接班有了正式工作，挣钱不少还有保障。我就问老妈：“二丫姐不是还有个姐姐吗？她爸咋没让她姐姐接班呢？” 妈说：“二丫的大姐初中一毕业就和早恋的男朋友去了外地，说是去外地做什么钢材生意。李阿姨阻止不了，就由着她去了，好多年也没给家里来信了，不得已接班的事就给了二丫。” “那二丫姐也够有福的。”我说。 “有啥福呀？你二丫姐小时候经常受气挨揍呢。” “为啥受气挨揍呀？”我不解地问。 老妈小声说：“那还不是二丫爸重男轻女，本来你李阿姨怀第一胎的时候，你林叔就期盼是个男孩，结果是个女娃子。你林叔憋气又窝火呀。于是赶紧找偏方又张罗生第二胎，钱花了不少，不知道找谁开了据说能生男娃子的药，满怀希望就盼着能生个男娃。你李阿姨一进产房，你林叔就满怀信心地站在产房外期盼着，产房门刚一打开，他就急不可耐冲上前去问护士，一听说是个女娃子，当时一下瘫倒在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啥脏话都骂出来了，气得当时就跑回家摔盆子、摔碗、砸家具。连二丫妈出院他也没去接。你二丫姐都是她妈一手带大的，你林叔平时看都不看一眼。二丫小时候爱哭，你林叔迷信说爱哭的孩子妨父母，还不许二丫哭，越哭越打，你李阿姨拦都拦不住呀。每天他稍有不顺心就拿二丫撒气，不管屁股脸的，抄起家伙就打。二丫的身上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你林叔还几次想把二丫送人，多亏你李阿姨极力反对护着。多亏后来你李阿姨争气总算是生了一个男娃子，二丫才少了挨打受气。二丫高中刚毕业，正赶上她爸单位要改制，最后一批照顾厂内职工接班，你林叔就托关系提前半个月办了退休手续让二丫接了班。” 妈妈说完，抹了一把眼泪，又絮絮叨叨说开了：“二丫从小就性格内向，小时候梳一个小子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过，东家给一件西家给一件的，每天破衣褴褛的，邻居看着都说可怜……” 二丫姐平时即使休息在家，也是穿着她弟弟穿剩下的大背心，运动裤。工作挣的钱自己从不舍得花，弟弟在外地上高中，学习不是太好，但讲究穿名牌戴名表。二丫每月开支除了交给家里一部分外，剩下的都给她弟弟买了名牌鞋子衣服。每次，她弟弟从学校回来，我都会看见他弟弟穿着讲究。如果二丫姐在家，她会骑着自行车去车站接他，姐俩感情看着很好，大包小包的东西挂在后车座，她弟弟推着车子，两人并排走着，有说有笑的。 03
二丫姐二十四岁那年，我高考完了在家等通知书。六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我去找二丫姐玩，发现她的房间里有一个很老气的男人正和她说着话。男人见我进来，急忙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二丫姐急忙迎过来推着我说：“叶丫，你明天再来吧，我今天有事情要做。”我出门时，李阿姨和林叔拎着鱼肉还有一些青菜走了进来。 回家和妈妈提起这事，妈妈说，那个男人是一个五金厂的财务科科长，一年前就和二丫拍拖了。他的父亲是林叔以前的厂长，比二丫大八岁，结过一次婚，估计他们最近就要办喜事了。妈还说，二丫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七一”那天，二丫姐结婚，我和妈去了李阿姨家。她家院子里支了很多桌，大锅里炒着菜，院子里挤满了吃酒席的人，很是热闹。二丫姐穿着鲜亮的红衣服，挺着凸起的肚子，胸前戴着大红花，机械地跟在那个老气男人后面招呼着贺喜的人们。我和妈走上前递给二丫一个红包，二丫正要伸手来接，那个男人一把抢过去塞进了公文包里。二丫姐尴尬地解释着：“以后我家我不管钱，让春生管。” 二丫姐结婚后，住进了城里，说是男人以前的婚房。二丫姐上班远了，每天男人车接车送，看着还算恩爱。后来二丫姐在厂里换了一个较轻松的仓库保管员工作，也是那个男人托人安排的。 大一的暑假回家，我听妈说二丫姐抱着孩子回来了，吃过晚饭我和妈去了李阿姨家。刚一进门，就看见二丫姐躺在热炕头上捂着大被小声哭泣着。李阿姨抱着孩子，在房间里来回地走。林叔蹲在地上抽着烟，整个房间烟雾弥漫。李阿姨看见我们进来，急忙擦了擦眼角的泪和我们打招呼，林叔也站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李阿姨说二丫以后就会在家里住了，她男人一个礼拜前被人举报贪污公款，被抓进了局子，估计还要判刑。 和二丫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二丫姐和我说起她的婚事以及她男人。她说，她和那个男人的婚事都是林叔一手包办的。只因那个男人去过工厂几次，相中了二丫，就找他当厂长的父亲说媒。二丫接班的事家里正欠着厂长一份人情，林叔也是碍于情面，就做主把二丫许配给了这个财务科长。男人以前的媳妇就是因为他总是在外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因此和他离了婚。 04
大二的时候，整个家属院集体搬迁，各家都给安排了不同区域的楼房，二丫也随着李阿姨搬到离我家很远的一个新楼。 大二的下学期，母亲去世，我辍学在家，每天消沉酗酒发呆，和许多前后楼的邻居都不再往来。有时我去后山看母亲，偶尔会看见李阿姨领着二丫姐的孩子在后山放风筝。孩子两三岁的样子，长得倒是清秀，只是很瘦弱，大大的眼睛像极了二丫，大嘴巴有点像她的男人。李阿姨告诉我，二丫姐现在还在那个工厂上班，只是男人出事后她备受歧视，单位领导不再让她在仓库当保管员。张慧此时已经升为党委书记，说是看以前的面子照顾她、安排她到洗衣房工作。二丫姐除了每天负责洗全厂工人的工作服外，还要负责扫厂区院子。洗衣房的工作辛苦，工资却是厂里最低的。二丫还在家里住，只是除了上班，她很少出门。男人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以前她和男人住的房子也抵了债。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承德一家医院工作，每天忙于临床手术，累得我喘不过气来。如果让我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时候的状态，就是“疲于奔命”。什么都想做好，将自己置身在一个比较慌乱的紧张的状态里，因此忽略了和邻居的来往关系。前后楼的邻居搬进搬出，许多邻居都变得很陌生，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热情走动。今年疫情期间，我每天早出晚归的，家属区也设置了门卫管理，和邻居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在一个下雪天，我却意外地遇到了正在门口当志愿者的二丫姐。 记得那是今年承德的第二场雪，夜间十点多钟，我开车路过小区门口。灰色的天空下，一个穿着米黄色大衣的“雪人”正站在警示栏前向我挥着手。我停下车摇下车窗。她对我说道：“美女，请配合量一下体温，然后请您出示一下社区通行证。”我伸出手臂，并拿出通行证配合她的检查。她伸出手给我量了体温，然后用另一只缠着纱布的手接过我的通行证。她看了好半天通行证，也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不耐烦地冲她喊道：“喂，咋这么磨叽，行了吗？”她急速地打量着我，突然问我：“你是，你是何小丫？”我点了点头，她高兴地对我喊道：“叶丫，我是你二丫姐呀。”她说完之后怕我不信又急忙补充，“就是下营子家属院你家前院住的邻居。” 听了她说话的声音，看了她大大的眼睛，我也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我的二丫姐。我急忙把车熄了火，跳下车，随着二丫姐走到道边一个简易棚里坐下。从二丫姐的嘴里，我了解到，她的大姐和姐夫两年前从外地回来了，开了一个快餐外卖肉夹馍连锁店。刚开始林叔帮他们在后厨做料、烙馍、煮粉，后来生意越做越好，林叔就干脆住在了店里，十天半月也回不了一趟家。二丫看林叔实在辛苦，工厂也越来越不景气，在她大姐和姐夫的多次建议下辞去了工作，和林叔一起在后厨帮忙。李阿姨负责在家看二丫的孩子。每个月，二丫的大姐会根据餐厅营业情况按时给二丫和林叔工资。听二丫说这些的时候，她脸上一直带着微笑，看得出她干得很开心。 “那你怎么来这了呢？”我问她。她告诉我，疫情开始不久店子就关了。林叔是个闲不住的人，以前他就是社区的党员积极分子，疫情严重的时候，他就主动请缨，当了一名志愿者。小区岔道多，为了防止外来车辆、闲杂人员进入小区，林叔和社区的负责人、志愿者每天巡视在岔道口，二丫和她姐夫也随后加入进来。为了小区人们的安全，志愿者义务轮流值班站岗。 “今天这么晚了，你咋还在这呀？其他人呢？”望着漫天大雪，我问二丫姐。二丫姐说本来社区规定八点半就可以回家了，但是最近她听小区人反映，每天夜间九、十点钟以后经常看见有外来车辆偷偷进入小区，林叔和她就要求多在外站会。 “那你的手咋回事呀？受伤了还不早点回家，别再冻着了。”我关心地说道。二丫姐说，不碍事的，她这个手是一个喝醉酒的醉汉昨晚拒绝检查用瓶子给划伤的，醉汉醒过酒后已经给她道歉了。她最近不用去店里，在家呆着也没啥事，做个善事，当个志愿者挺好的。 我要走的时候，问起她男人，二丫姐犹豫了片刻，很平静地说：“他还在监狱服刑，我和孩子去看过他很多次了。我已经告诉他，我会等他改造好了出狱后和他继续过日子。他也答应我为了孩子一定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她停顿了一会，接着说：“孩子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爱，已经很不幸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以后没有父亲！我可知道没有父亲疼的孩子心里是多么苦……”说完这话，她把脸背了过去，抽泣起来。此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我想起妈妈对我讲过的有关林叔以前的重男轻女……突然二丫姐擦了一把眼泪又笑了：“不提了，还好以前的一切都过去了。对了叶丫，在医院很辛苦吧，病菌传染力很强的。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看看时候也不早了，我启动车子和二丫姐挥手告别。车子驶出很远了，我还隐约听到二丫姐在后面喊着：“叶丫，加油，咱们一定都要好好的！”我也在心里默默祝福：我的二丫姐，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幸福快乐！
编者按
作者笔下的“二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可是，她却令人心生温暖和感动。在她平凡的人生里，有着曲曲折折和许多坎坎坷坷，她的父亲林叔重男轻女，母亲和她都曾受到他的抱怨与嫌弃。因为机缘巧合，二丫接了父亲的班。在婚姻上，二丫也没有做主的权力，被林叔包办。二丫的男人是二婚了，以前因为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导致离了婚，二丫的男人很大男子主义，后来因为犯事导致了牢狱之灾，扔下二丫孤零零地一个人带着孩子。二丫的人生虽然起起落落很不幸，可是从作者的描述中没有看到她对生活和人生的颓废与埋怨，反而总以“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的姿态笑对人生，善待他人。二丫对弟弟亲密无间，工作上自己做了好事，名利却被同事张慧姐拿去了也从不斤斤计较，在疫情期间二丫还做了志愿者服务于民……作者笔下的二丫，就是这样心胸开阔，朴实善良，她总是以阳光的心态笑对人生，身上散发出积极的正能量气息。散文采用倒叙、插叙这样穿插的结构，采用朴实清新生动的白描手法，使饱满的内容呈现出来了跌宕多姿，二丫这个人物形象跃然纸上，令人印象深刻。小人物的故事，激荡读者心扉。一篇佳作，力荐【编辑：柒葉艸】【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4020003】江山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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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散文|二丫
